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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东五的读研往事

Author

yifei

Date Published

东五

我在东五的读研往事

 

前传

 

东五实验室,全称“服务计算技术与系统教育部重点实验室”&“集群与网格计算湖北省重点实验室”,因为坐落于华中科技大学东五楼二楼而被称为东五实验室。

实验室主任是金海,大一上导论课时,书记还是院长曾这样介绍金海:“这是我国现存的最宝贵的计算机科学家之一”。金海的学术咖位无限接近于院士,但遗憾的是屡次落选。

在正式介绍实验室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华科计算机学院的大实验室主任,主要有3个,分别是金海, 冯丹,谢长生。这三人是个什么关系呢?师兄妹关系,他们硕士或博士均毕业于华中理工大学(华科前身),师从张江陵老师。

华科计算机学院一脉相承,东五实验室自然也是如此。从实验室官网可以获知,实验室有2个副主任,分别是吴松(分管科研)、廖小飞(分管学术交流)以及一个办公室主任郑然(实验室日常管理)。同时实验室底下有四个研究方向的小组,分别为系统组(主任廖小飞),分布式组(主任吴松),网安组(主任邹德清),大数据组(主任石宣化)。同时吴松和石宣化还在计算机学院兼任副院长。稍微起底一下这几个人,吴松是实验室99级博士,师从金海,03年6月毕业,也是金海的第一个博士生。邹德清是01级博士,师从金海,04年11月毕业。廖小飞是02级博士,师从金海,05年4月毕业。石宣化是02级博士,师从金海,05年11月毕业。郑然是03级博士,师从金海,06年4月毕业。除此之外,实验室里的绝大多数老师都是金海的博士生,或者是金海几个大弟子的博士生。

由于大多数老师都是金海的徒子徒孙,故而金海在实验室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实验室有专门的规章管理制度,但当实验室制度和金海的意志冲突时,金海的规矩就是规矩。

 

考研前本校的已经开始联系导师做毕设了,偶然机会听到同学介绍了肖江老师,属于东五实验室,研究方向为区块链,正好是我感兴趣的方向,于是便发邮件联系了她。

有3个同学联系她,有其中一个是和我一起备战考研的小伙伴。肖江让我们都到组会旁听,然后组织了一场对我们的面试,面试结束又让大师兄组织对我们的笔试。只是做个毕设而已,需要这么多考验吗?小伙伴不理解,主动选择退出,之后我拿到了毕设题目:以太坊用户画像研究。

因为还要考研,毕设暂时搁置。但期间我对这个题目反复搜集了资料,始终没有头绪。以太坊是匿名的,如何做用户画像呢?我看了几篇论文,可以用机器学习的方法把多个账户地址归类于同一个用户,那么主要难点就是如何拿到数据,拿到原始数据需要搭建以太坊全节点,我做了一下尝试,由于国内特殊的网络问题而告终。

我没有什么头绪,肖老师让我自己先尝试,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C学长,C学长说F学长对这个比较懂,于是我便加了F学长。由于考研将近,加上有学长可以帮我解决问题,故而毕设的事我也不着急,全身心投入到考研之中,后来也如愿考上。

考上之后我问肖老师是否可以在她那读研,肖老师态度暧昧,只是让我先填报她。我想做区块链方向的研究,华科研究区块链的有三位老师,一个在网络安全学院,一个在国家光电实验室,一个在计算机学院,这三个都属于计算机大类,但对于我那届考研的来说是分开招生的。我考的计算机学院,只能报计算机学院的老师,计算机学院研究区块链的只有肖江,所以按我研究兴趣选导师的话,除了肖江没有选择。

考完研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忙双学位的事,双学位想拿学位证也要写毕业论文并参加毕业答辩,双学位的毕业答辩在4月中旬,主学位的毕业答辩在5月底,很显然需要先写完双学位的毕业论文。值得一提的是,我修的双学位是英语,答辩前一天我才知道整场答辩是纯英文的,很有挑战性,不过吭吭哧哧的也说过去了。

在这之间我也一直在想毕业论文的思路,中途C学长发了一个并不完善的专利给我,让我帮忙完善一下,专利题目就是我的毕设题目,我只能借这个专利打开思路,可惜这个专利写得实在抽象,均是大话空话,难以实操。直到四月底我还是没有思路,于是主动联系了肖江老师,希望她能帮我解决问题,我们约在五一假期后谈话。

 

五一假期后我在肖老师办公室见到了她,她很和善地问我有什么问题,我如实汇报了毕设没思路。肖老师眉头一皱,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找她?距离毕业答辩已经不足一个月了。我解释了考研和双学位的时间安排,肖老师打断我:“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你怎么能把我交给你的任务放在最后做呢?”我无言以对,沉默一会儿,肖老师问我:“论文不是发给你了吗,你没看吗?”我心里疑惑:“什么论文?是说的那个专利吗?” 便说道:“我看了,但是那个专利有点难以实操。”肖老师反问:“不是专利,是论文,你到底看没看?”我愈发迷惑:“什么论文?”肖老师沉默一会儿,翻看了一下邮件:“好像没发给你,你这个毕设是复现学长的一篇论文,这样吧,我先把论文给你,你下去看一下,有问题问C学长。”我道谢,临走时肖老师嘱咐我:“如果时间来不及,你可以找C学长要一下代码,论文也要抓紧进度,尽快把初稿给我。”同时又告诉我:“以后进组了可不能这样,最后快来不及了才找我解决问题,我交给你的事要尽快做完。”我心里一喜,态度终于不暧昧了,终于明确要招我进组了。

这篇论文已被录用,但还未见刊,因此我在网上搜不到。拿到论文后,我花了两天时间仔细阅读了一遍,写得很详细,看完后我已经有了实现的思路,只是还缺少数据。按照我自己的设备同步数据的速度,一个月不可能同步完以太坊的数据,三个月也不可能。

趁着开组会的机会我请教了一下C学长,C学长告诉了我一个网站可以下载数据,并说可以找F学长要一下代码。我找F学长要了代码,F学长给我发来了一个压缩包,打开后是一小部分数据,处理数据的代码以及处理完的结果,F学长说原始数据由于种种原因丢失了。再收集原始数据对我而言时间已经不够,于是我去C学长给的网站上下载数据,下载的数据和原始数据有些区别,因此F学长给的代码不能再用,当时没有chatgpt,我得从头实现一遍,工作量巨大。

于是我一边写代码,一边写论文。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每晚11点宿舍断电后,我会去到东十三舍七楼自习室写论文,一个小时写一面,写到凌晨四五点。第二天睡醒后就去图书馆写代码做实验,晚点和朋友去跑步,跑十公里吃晚饭,然后继续写论文,日复一日。

 

到了答辩前两周左右,我的论文初稿写完了。肖老师让我找她汇报一下,我带上电脑去她办公室,我的电脑买了很久了,电池已经坏掉,不充上电无法开机。肖老师见此,让我去修一下电脑电池,发票可以找她报销,这着实让我觉得温暖。我汇报完论文后,肖老师眉头一皱:“你怎么和那篇论文做的一样?”我心想:“不是你让我复现的吗?”但没敢说话。肖老师说:“这样,你把分类算法换成SVM(一种机器学习的算法),然后再加三种异常检测的方法。”我答应下来,倍感压力山大,我只有两周时间,首先SVM我之前不了解,学习还需要时间,其次再加三种异常检测的方法,三种?论文里也才提了一种,还用了大量篇幅,这么点时间我上哪去加三种出来?

但是我还是尽我所能去学去做,没过两天肖老师又把我拉进了一个项目群,让我帮忙写一个项目申报书,我忙得焦头烂额。我修了电脑电池后不久屏幕也坏掉了,我发消息问了下肖老师能否报销,肖老师不回我,后来我知道她不回复就表示拒绝。那段日子加班加点熬过去了,三种方法我实在想不出来,只做了两种,工作量应该是够了,论文也最终定稿,准备答辩。

 

答辩前肖江为跟着她做毕设的同学们安排了一场线上预答辩,参会的有两位大师兄,肖老师没来,师兄们对PPT各自提了一些建议,预答辩下来没什么大问题。

正式答辩在5月31日上午八点,答辩组长是石宣化,外加东五大数据组大部分老师,有万瑶、黄宏、华强胜、张腾、以及一位非东五老师李玉华。我答辩顺序比较靠后,答辩开始前就听闻石宣化是大喷子,心中未免有些忐忑。答辩规则是18人一组,末位淘汰2人进入二辩。

答辩过程紧张有序地进行,凡是敢顶嘴的石宣化都会喷。有位同学论文正文只有20页左右,这明显是不满足学院标准的,学院要求本科毕业论文正文15000字以上,篇幅40页左右,答辩委员们让其回去加内容,同学们一致认为第一个二辩保底出现了。在我答辩前还有一位女同学出了问题,她的问题是论文介绍的东西太大太全了,有很多个模块,不像是一个人能搞出来的,黄宏问她:“全部是自己做的吗?”她说:“这是我和项目组同学一起做的。”黄宏继续问:“那你做了什么?”她说:“每个模块我都参与了。”黄宏追问:“那你每个模块具体做了什么?”她开始顾左右而言它,石宣化忍无可忍,大吼道:“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问你具体做了什么,啰啰嗦嗦有完没完?”这位女同学就坐我前面,从台上下来后泪流不止,至此第二个二辩保底也出现了。

 

终于到我上台答辩了,答辩时没人听PPT,委员们都在翻看论文,我按规定时间讲完后就等着他们提问。黄宏率先提问:“你这个国内外研究现状写得太少了(一面半),你有好好做调研吗?”我答到:“研究这个的相关工作就是很少,我把我能查到的都写上去了。”黄宏脸色难看起来:“那你可以把大方向上的研究工作加上去啊。”我说:“那就不是相关工作了。”石宣化打断:“让你加你就回去加。”我只好闭嘴。华强胜和万瑶提了几个格式问题。李玉华提问:“你做的这个(主要是账户分类)和你的论文题目(用户画像)好像有点不搭啊。”这个之前我和F学长讨论也觉得题目和内容有些偏离,但是和肖老师讨论她觉得没问题,也就听导师的话了。我说:“这个我和肖老师讨论过,肖老师觉得这样做没问题。”李玉华脸色也难看起来,石宣化又打断:“行了,你回去跟肖老师商量换个题目。”而后我觉得气氛开始微妙起来,张腾问我:“你这个SVM是自己从头实现的吗?”我觉得有点故意找茬:“调库的。”张腾嘲讽地笑了笑:“那你这工作量不够啊。”我无语:“我这篇论文不是做SVM优化的,只是用一下这个算法。”李玉华抢话:“你做的这个异常检测(套利和洗钱),我二十年前就做过了。”我大感无语,心想:“你二十年前做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想说什么,石宣化吼道:“行了,老师提建议你就听着,听完下去改。”说完就看向其他同学:“正好借此提醒一下之后答辩的同学,老师提意见要虚心接受。”

后面还有几位同学答辩,我已没心思再听,答辩结束后石宣化让我们都出去,老师们商量结果。在教室外的走廊,室友安慰我:“别担心,有20页的和那个女生保底,你不用慌。”我说:“但愿如此吧。”没过一会儿石宣化让我们都进教室,接着说道:“我们这个年纪都已经为人父母,都是有孩子的人。大家也相当于我们的孩子,你们从这个学校毕业,我们当老师的就该为你们负责,就得为你们从严把关。如果到时候论文被教育部审出问题,那麻烦就大了,所以大家一定要听老师的话,下去后认真修改,不要出问题。”

然后石宣化宣布答辩结果,我和那个女生被末位淘汰,20页的反而顺利通过。

 

回宿舍后听闻一个消息,我们那届有个本科生是华为天才少年,答辩时也被末位淘汰了。我情绪低落,给肖老师发了个消息告知我被淘汰了,肖老师问答辩委员们都提了什么建议,我详细说了。关于换题目这个建议,肖江说她会去找李玉华沟通解释,让我针对其他建议好好修改。

F学长问了我答辩情况,约我在西边的奶茶店(书亦烧仙草)讨论,路上他安慰我:“你的论文我也看过,虽然也不能说写得很好吧,但是真不至于被挂掉。”

我们过了一遍论文,商量了一下修改思路,然后开始闲聊。

F学长问我:“你确定了要跟肖老师读研吗?”

我说:“我主要是想研究区块链,除了她也没得选呀。”

F学长问我:“那你觉得肖老师人咋样?”

我说:“目前感觉她还挺好的。”

F学长沉默一会儿,问我:“你了解东五实验室吗?”

我说:“有所耳闻,好像学硕是不发论文不能毕业。但是我是专硕,应该不用发论文吧。”

F学长说:“专硕是两年,实验室所有专硕统一管理,让你们做一个项目,不用发论文,还挺爽的。”

我问学长:“找工作好找不?你现在有offer吗?”

学长笑道:"我要是现在还没offer就完了,有大厂offer,你到时候多刷刷题背背八股就行。"

那年是2021年,互联网最后的巅峰,之后江河日下。

 

并不是每个末位淘汰的人都要二辩,二辩之前还有个专家组评审的环节,会捞一些人。

一天早上开组会,我们组会是在南一楼,形式是两个同学分享论文,在第一个同学分享完后,肖老师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让我们继续开。开完组会回去,路过一楼某教室时看到肖江和金海在检查论文,这应该就是专家组评审了。

不久我收到肖老师的消息,说我的论文通过了专家组评审,不用参加二辩了,我表达了感谢,后来听说参加二辩的基本都是留学生。

6.5日肖老师组织了一场聚餐,组里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也叫上了我们几个研0的。席间得知博士师兄们都结婚了,忽然有些恍惚,幼稚的学生时代似乎要结束了。同时也有些好奇八卦:“肖老师的博士都结婚了,肖老师怎么还单着?”

席间有个学长坐我旁边一直喝酒,我便跟他聊了两句,他说他和另一个学姐都是从陈汉华那博转硕到肖江这来的,陈汉华那一届的学生全部转走了。我问学姐陈汉华是怎么回事,学姐苦笑一声不回答。

吃完后我和学长们一起去KTV,大师兄当天很高兴,因为他博士毕业了,之后留东五当博后。大家边喝酒边唱歌,洋溢着毕业的快乐。

在这欢乐的氛围里,我心中充满希望,仿佛美好的日子就要到来。

 

前传完。

 

研一

 

电脑修电池的发票给肖江后就没了下文,本以为这笔钱不了了之,开学前卡里忽然到账了800。问了下即将进组的本科同学,她也收到了。这让我觉得肖老师真的很大方,还没进组就给我俩发经费了。

和我一块儿考研的同学报了华强胜,快开学时他被华强胜告知分到郑龙那去了。东五有一个特殊制度,就是所谓的双导师制。每位同学会有一个导师,一个指导老师。导师是学校系统上的导师,指导老师是负责实际指导的老师。学校或者学院的文件签字都由导师负责,而指导老师则负责实验室的文件签字以及具体指导。当然,导师和指导老师可以是同一个人,比如像肖江,既是我的导师,也是我的指导老师。

其他实验室的同学只有一个导师,而东五的同学有两个导师,听起来很不错,那事实是怎样的呢?

首先,双导师制度的本质是对招生指标的再分配。老师的招生指标是学院给的,有了双导师制度,实验室老师的招生指标就可以由实验室统一分配管理。这个制度是有很大好处的,年轻老师没有招生指标怎么办?很简单,实验室会给你分配学生,用其他老师(导师)的招生指标,安排给另一位老师(指导老师)干活。

实验室里招生指标最多的是谁?当然是实验室主任金海,但是作为准院士级别的中国最宝贵的计算机科学家之一,金海平时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没那么多精力指导学生,这些学生自然是给手下的老师指导,因此很多年轻老师都受到金海的恩惠。实验室对招生指标的再分配是有一些规矩的(金海的规矩),因此实验室的老师们都非常尊敬金海主任。

 

那双导师制对学生来说如何呢?首先,这会导致新生开学前无法确定是否跟自己联系的导师做研究(比如像我同学),无法确定导师也就无法确定自己最后做什么研究方向。甚至就算你暑假提前进组,跟着你联系的导师做项目,到开学也存在被分走的可能。

其次,参加学校或者学院的评奖评优(比如国奖),论文要求学生是一作,或者导师一作学生二作(这里的导师必须是系统上的导师),如果指导老师是一作你二作,那这篇论文在实验室以上层面的评奖是没法用的。你或许会疑惑:那学生拿一作不就没这问题了?

一个经典的自顶向下的学术食物链是这样的:实验室主任(不需要文章)- 导师(需要文章)-指导老师(可能是博后,需要文章)-学生(需要文章)。在这条食物链里,有三位都需要文章,而一篇文章的挂名,最有用的只有两个部分(一作和通讯),那么牺牲的会是谁的利益呢?

当然,实验室会给予学生一定的补偿,比如不管你前面挂了几个老师的名,只要你是学生一作,根据论文级别实验室会给予一次性奖金,每月也会多几百的补助。

话接上文,本科同学被分配给了郑龙(东五11级博士,师从廖小飞,16年5月毕业),后来从另一个同学那听说郑龙博士期间换了三次导师,从其他实验室换到吴松再换到廖小飞,经历比较传奇。

郑龙带领的图计算团队拿了一个全球挑战赛的冠军(后面持续登顶各大榜单,被人民日报报道),同学又听说系统组即将和之江实验室合作,接了个亿级别的大项目,初期资金4000万,可谓风光无两。

我和同学不禁感慨:“实验室真是蒸蒸日上啊!”

 

开学时东五会跟所有新生开一次会,在西十二某教室。首先金海讲一讲话,然后余辰老师再介绍一下实验室的具体规则,回答同学们的提问等。

东五在计院的官方名称是计算所,余辰是计算所所长,因此余辰是东五的官方负责人。区别于东五大部分老师,余辰毕业于日本东北大学,属于引进人才,逢年过节都会给他的学生单独发红包,平时和组里的学生相处也很融洽。

金海首先对新同学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然后吹嘘了一下实验室:“今年实验室有两个华为天才少年,都选择了留实验室做博后,我们实验室还有从清华保研来的学生。”这让我有些想不通:“天才少年留下来当博后?是不是不让毕业啊。还有从清华保研到华科来是什么情况?”

金海又自顾自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实验室保研的新同学越来越少了。”接着介绍了实验室新来的硕博人数,以专硕居多。

金海接着说:“专硕从两年改成三年,我觉得这样很好,两年能学到什么东西?我想了想,既然专硕学硕都是三年,那就按同一个标准培养。”

金海看向我们:“实验室的毕业标准是严格的,你们每个人头上都有1分,发了论文才能毕业。”这个1分是什么呢?中国计算机协会(CCF)给计算机的会议/期刊分了三个等级(A、B、C),在实验室的规则下,A是3分,B是2分,C不准投。

金海语气冷漠:“研究生是来做研究的,不是来混学历的。三年还发不出论文,那说明你不适合读研,不如趁早退学。”

我和同学在底下面面相觑,心想:“怎么他和本科给我们讲课的态度截然相反?”

金海又说:“大家一定要有追求,有同学刚来就确定读博了,当然,我们也有同学,一开始不想读博,发了几篇论文后就转博了。发论文是有奖励的,发一篇论文每个月津贴多500。”然后又故作幽默地说:“有同学硕士和博士期间发了好多篇论文,每个月津贴比我工资还高,他说不想毕业,要多拿几年津贴。”

闲话结束,金海开始念每一个同学的姓名和研究课题,一百多号人每个都念,念了一个多小时。东五的每位新生一开学就会有个研究课题,这个研究课题是指导老师给的,不需要自己考虑研究什么,听起来不错对吧?事实是个大坑!

首先,这个课题是否可行是缺乏严谨论证的,全取决于你的指导老师。如果指导老师拍拍脑袋给你想了一个题目,可行的话那倒没什么,若是不可行怎么办?不可行,首先会浪费时间,经历一系列探索后发现行不通,这时就得换个题目。而在东五换题目,毕业条件就要加1分。

题目不可行明明是指导老师的责任,最后受罪的却是学生。东五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政策,对于主任来说是一粒尘,到底层的学生那就是一座山。或者说,研究生的利益从来不在东五的考虑之内。毕业,就业,这些问题学校会重视,学院也会重视,但东五不会,东五不在乎。

 

余辰接着介绍实验室的具体规矩,比如每天需要打卡四次,上午8:30打上班卡,11:45打下班卡,早上弹性15分钟,最迟8:45打卡,下班时间顺延,但是最晚12:15打下班卡,超出算迟到。下午2:30打上班卡,5:45打下班卡,弹性顺延同理,最晚6:15打下班卡。打卡满一个月可以拿1000块钱工资,迟到1次扣1天工资,旷工1天扣5天工资,迟到3次等于1天旷工,每天要在钉钉上写日报(东五叫QA),日报当月写不满2/3按比例扣工资,每月要写个一句话的月报。

余辰说:“每个人都要有1分才能毕业,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发论文,大家不要担心,这个分是算在老师头上。比如你们老师这一届招了3个学生,那就要发3分的论文,大家可以相互合作。”

我的导师肖江这届招了4个人,也就是需要发4分的论文,互相合作发2篇B即可,这么一听毕业似乎简单许多了。

有人提问:“上课需要打卡吗?”

余辰说:“上课的时候不需要打卡,到时候实验室会发一个表统计大家的上课时间。但是非上课时间需要回实验室打卡,比如你上午三四节有课,那你上班卡是要打的,快上课的时候打下班卡。”

有人提问:“实验室会发电脑吗?”

余辰说:“每个人都有工位的,实验室会给你们发电脑,实验室每两年采购一批设备,每六年淘汰一批设备,也就是今年的设备有20年的,18年的,16年的,大家到时候抽签确定。”

再就是一些其他问答不谈,总之在东五的研究生生活即将开始了。

 

开学不久实验室开始打卡上班,同时进行课表统计。东五统计课表由自己填写,有人可能会想:“我把每天都填满课,是不是不用来实验室了?”,当然可以这么做,但这是有代价的。

没错,在东五,上课也有代价。首先,东五只统计大家研一上学期的课表,从研一下开始,上课必须请假。当然这没什么好说的,学院的必修课基本都会安排在研一上,只要合理规划,一学期就能修满学分。

其次,上课期间是没有工资的,每个月的打卡工资会扣除上课时间。当然,不来实验室干活就不发钱,这也无可厚非。

最坑的是,上课会统计到请假延毕时间里。什么是请假延毕时间?东五为了帮助大家提前适应社会的工作节奏,改掉无组织无纪律的坏习惯,贴心地设立了一个规则-三年请假时间超过70天,直接延毕。在我研三的时候东五对统计区间做了通知,从入学的次年开始计算,统计到毕业当年的四月底截止。也就是我21年9月入学,24年6月毕业,统计范围是22年1月至24年4月。

那么在东五请假是个什么流程呢?请假少于2小时的,直接通过;超出2小时则需要上传附件证明,指导老师审核;1天及以上的请假,除了上传附件加指导老师审核,还需要实验室主任金海亲自审批。我曾见学长脚崴了,请假一天被金海拒绝,缠绷带拄拐杖来打卡。

那想要出去实习怎么办呢?我刚进实验室时,不发论文是不让实习的,论文中了可以实习三个月。每超出一个月,毕业条件加一分,超出一天按一个月算。后面由于种种原因,实习条件有所放松,这个是后话了。

 

很快到了开学第一次组会,肖老师对新生表示了欢迎,同时大家各作了一遍自我介绍。

轮到H学长时,肖江特别指出--H学长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我心想:“原来金海说的清华学长在我们组啊!”后来我找同门打听了一下,H学长大概是因为对象在武汉才过来。

第一次组会由肖老师主讲,肖江给我们新生讲解How to do research(如何做研究),她生动形象地说:“research(研究)就是re(重复)+search(搜索)”。再就是如何读论文,如何写论文,重点就是围绕这三个关键:问题、挑战、创新点。

肖江强调:“大家平时一定要多锻炼英文读写能力,多读多写。我每天不到6点就起床,因为早上是我状态最好的时候,我会用英文写点东西,日积月累下来,英文写作能力就上去了。”

肖江又说:“大家平时可以多运动,运动有助于身心健康,我每天早上都会做做瑜伽。”

讲完PPT,肖老师向我们分享她的求学之路:“我本科也是华科人,从港科大博士毕业后也曾迷茫进企业还是高校。我在企业也待过,干得还不错,但我心里就是喜欢科研,正好有机会回到华科,我就回来了。”

肖老师说:“我家里也有自己的企业,我本可以衣食无忧,没必要每天这么努力。但人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我就是热爱科研,才当了副教授,才有幸做你们的导师,希望我们以后能好好相处!”

我倾佩无比,同时也好奇:“肖老师家里什么背景?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通过多方打听,我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金海是肖江的干爹,肖江的父亲是金海的同门师弟。起初我是不信的,但是不难查到-肖江的父亲名为肖正文,知网上可以看到他发表的论文,而论文署名里经常出现一个人:张江陵,可知肖老师父亲确实和金海是同门。也可以查到,肖江的母亲姓江,这或许就是肖江名字的由来。

原来当年不是金海点将,肖江现在兴许还在企业里写代码呢。当然了,这编程没什么不好,但是学术届对肖江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了。

 

研一的生活主线比较简单,除了上课,就是组会,还有to do list(每日计划)。肖江让我们研一新生每早给她发一个to do list,然后到晚上再发一个复盘。我刚开始发得很积极,渐渐也不想发了,于是和一届的同门很有默契的停了。

我们组人比较多,有20人左右,包括2个大方向:区块链和无线定位。肖江博士期间的研究方向就是无线定位,来到华科后才转区块链。

肖江在组会上说:“从今年开始,我all in(全部投入到) 区块链了。”然后对区块链大组进行了划分,分别是事务处理组、查询组、数据分析组、共识组,各自对应着肖江接的项目。肖江项目多,因此可以招许多学生,像郑龙负责4000万的项目,那一届招了近10个学生。在东五,项目经费越多,学生越多。

最大的是一个名为青年科学家的项目,据说经费有300万,这个项目由事务处理组负责,我这一届四个新生,两位都被分到了该组。事务处理组的同学经常有额外的项目经费,其实我也在项目人员名单里,不过因为我没为这个项目干活,所以从来没给我发过经费。另一个新生被分到了查询组,查询组暂时只有一个博士和他两个人。

我被分到了数据分析组,负责一个湖北省加一个广东省的项目。前文提到,本科毕业前,我还被安排写过这两个项目的申请书。我们组只有三个人,我和另外两个博士,分别是带过我毕设的C学长,和R学姐。

R学姐是19级博士,一开始跟着肖江做无线定位方向的研究,做了两年,随着肖江一句all in 区块链(其实根本原因是无线定位的项目到期了),她也转来了区块链方向。

在东五,博士毕业需要什么条件呢?硕士毕业需要1分,而博士毕业需要6分,且博士之间两两合作论文是不算分的 。博士学制是四年,东五还有一个明面上的规则(金海亲口说的):那就是东五的博士毕业,至少要五年。不过想要四年按时毕业也可以,除了完成毕业条件(6分)外,再留东五做博后就可以按时毕业了。其实不过是换了一种名头,继续读三年。

博士的6分是否等于发两篇A就可以毕业了?首先,A不是那么好发的。其次,东五规定博士大论文需要有三个工作,这三个工作必须是连续的。发两篇A,只是两个工作,还得想办法再做一个工作。如果你能力强,发了两篇A,那么你的毕业条件就会被导师默认为发三篇A了。

如果导师安排你一会儿做这个研究方向,一会儿做另一个研究方向,你能力又极强,每个方向都能搞出点成果,最后发的论文分数达到了6分,你可以毕业了吗?很抱歉,你还是不能毕业,因为你的大论文工作不连续。因此,R学姐做了两年无线定位,再转到区块链,纯粹是被浪费了两年时间。

就算你做的工作是连续的,做了三个工作,达到了6分,这总可以毕业了吧?这个时候就看你导师愿不愿意放你走了。你能不能走,取决于你负责的这个项目有没有做完,或者说,你还有没有可利用的价值。至少我认识的东五学长,满足了条件,毕业之路仍然不容易。

 

到了21年12月份左右,实验室通知大家报名参加CNCC(中国计算机大会),说直白一点,CNCC是由CCF(中国计算机协会)举办的一个中国计算机学术界的social(社交)大会。金海还有一个身份,就是CCF的副理事长,所以他非常鼓励实验室同学参加CNCC。

东五的学生参加CNCC,不仅门票,往返车费(高铁二等座),住宿(双人间)全部报销,每天还有180的额外补贴,实验室不可谓不大方。21届的CNCC在深圳举办,当时还处于疫情特殊时期。作为研一新生的我,挺想去见见世面。

但就在临出发前几天,金海突然在钉钉群里发了一段话,原话是这样的:今年实验室学生参CNCC完全是自报名参加,实验室没有强迫任何人参加。现在实验室有同学向学校信访办反映,疫情期间这么严重还要求大家参加CNCC,完全是对实验室良苦用心的误解。鉴于此,今年的CNCC实验室不要求任何同学参会。实验室会跟学会联系沟通退注册费事宜。已经购买车票和预定酒店的,请各位同学们自行处理。特此通知。

我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因为心里是想去的,但也比较费解,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想去的可以去,不想去的不去,还是说都不去了。

肖江也在一个有金海的小组群里转发了这段话,我提出了我的疑问,肖江不回答。过了一会儿金海主动发言:“想去的可以去,写个保证书,说明自愿参加。”肖江这才说话,让想去的同学注意安全以及疫情防护。

于是我写了个保证书,提交了请假申请,肖江和金海都批准了。但是到第二天,实验室又发了新通知,说是为了同学们的安全考虑,全部改成线上参会。因此那一届的CNCC只有老师去了,同学们都没去。

 

东五的同学非常努力,无论平时的晚上,还是周末,实验室一直都有人。

东五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工资这一块,相比其他实验室多不少。就每月收入而言,打满卡的工资是1000,国家补贴500,每月到手1460。东五发的经费是要交税的,800以下免税,800以上的部分按20%交税,因此1000块要交(1000-800)×0.2=40块的税,年初可以退税。

每学年会有一笔导师津贴,300一个月,一次性发放3600。同时每年有一次学业奖学金(挂科的没有),一等是10000,二等8000,三等5000。东五新生统一是一等奖学金,这个福利在其他实验室是没有的(其他实验室大部分是二等),从第二年开始大家大部分是二等,少部分有论文录用的会发一等。自陈泽民跳楼事件后(遗书中提到自己只拿了三等),华科计院基本不会给研究生发放三等学业奖学金。

登录财务处官网可以看到,津贴来自于一些跟自己无关的项目。东五有一个统管经费,来统筹发放硕博的津贴。东五的老师接到项目后,大部分经费要上交东五(听系统组的同学说是85%),小部分以年终奖的形式发还给老师。按如此比例上交,为什么这些老师还愿意留在东五?首先,前文说过,东五的老师大部分是金海的徒子徒孙,可以说没有金海,就没有他们的今天。其次,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有东五这块招牌,这些项目他们不一定能拿下来。

如果你觉得在东五读书还不错,至少相比计院的其他实验室而言,有一笔额外的工资,那我只能敬你是天生的牛马。首先你要认识到,这笔钱是你应得的,是你付出了时间,付出了劳动,付出了自由所应得的。其次,你要清楚,这笔钱一点都不多!一天四次卡把你困在实验室,头顶的一分让你时刻担忧毕业,重重限制让你难以实习,进而影响就业。种种这些,1000就够了?

东五的同学都是刻苦的,没有快乐的。

 

前文提到,余辰说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发论文。肖江刚开学时,屡次在组会上对我说:“我不需要你发论文。”

不发论文可以毕业吗?也许研一那会儿是可以的,但东五的规矩,是会随时间改变的。东五规矩森严,但也可以说没有规矩,因为东五有个皇帝,你能跟皇帝讲规矩吗?

因为东五有个皇帝,所以东五的很多通知总是模模糊糊的,语气总是不尊重人的。东五的行政老师只负责传话,学生还得揣摩圣意,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大家都处在迷茫和害怕之中。

肖江教了我不少东西,首先是如何发消息。如果我直接给她发to do list,她就不会理我。我得加个前缀:“肖老师,这是我的to do list:×××。”她就会回我了。其次是如何发邮件,曾经她让我发一个word文档给她,我直接用邮件附件发过去了,邮件里什么都没写,她教导我这样很不尊重人,正确格式是这样的:

“肖老师:(尊称)

附件是××文档,请查收!(事情)

祝好!(祝福语)”

我还跟肖江学会了很多PPT的制作知识,跟肖江讨论学术知识是必须要准备PPT的,如果格式不规范,她会及时指出来,并告诫我PPT反映了我的工作态度,一定要认真准备。

PPT一定要做得通俗易懂,如果她听不懂,那一定是你讲得不好、没有用心准备,总之肯定不是她的问题。她的逻辑也无懈可击:“如果我都听不懂,那些大同行怎么看懂你写的论文?”

再就是跟肖江讨论,一定不要讨论具体代码,肖江说:“这些是dirty work(脏活),没有讨论的价值。”或许这就是学术吧。

肖江16年年底来到华科,18年左右开始从事区块链方向的研究,为什么是18年左右呢?因为那一年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到了区块链。肖江之前的研究方向是无线定位,做区块链等于换了个方向,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招收区块链方向的博士和硕士。

导师想换个方向太容易了,换个方向等于从零开始,但是可以直接招收这个方向的硕博。那么这些硕博进组后能否得到培养?是否有这个方向完整的学习路线?这些是大大存疑的。

至少在我整个研究生生涯里,我专业知识的积累都是靠自学,以及和同门、师兄讨论获得。和导师讨论让我觉得效率低下,浪费时间。

 

十一

东五老师的主要任务是科研,次要任务是教学。如果你是计院的本科生,你可以留意一下,东五老师的课一定是最水的。

他们会讲一些知识的皮毛,然后就该你们上去汇报PPT了,美其名曰翻转课堂。你也不知道是他给你上课,还是你给他上课。

由于肖江是导师的缘故,她的课我们小组都选了,同时东五的同学都得修金海的课。肖江第一学期上区块链,第二学期上论文写作。刚开始我还挺期待的,希望通过她的课走入学术之门。

可惜她只讲了两节泛泛而谈的东西,里面蕴含的知识花十分钟就能在网上看完,PPT倒是得花几个小时制作(听说是学长们做的)。研二的学长也被肖老师安排上了一节课,课程群里有人吐槽:“怎么是硕士在上课?” 然后就到了翻转课堂环节,我们被分为了若干小组,轮流上台展示PPT。展示完课程还没结束,剩下的几节课由博后大师兄主讲,倒是有不少干货,总之上完我对区块链还是一头雾水。

论文写作这个课更水,肖江课上就是放视频,一个油管的英文视频<<How to write paper>>,纯英文,无字幕,论文写作课上成了英语听力课。这个课属于必修课,诺大的教室,两三百号人一起学英语。只能说课如其名,水汇集成了江。

 

十二

肖江常提起她在广州某实验室为期半年的交流见闻(具体是哪个我忘了),组里是一周两位同学汇报论文,肖江常说:“我之前去交流,他们都是“刷”论文,每人每天精读一篇。”读明白一篇论文倒也还好,做成PPT就有些难受了,给肖老师讲明白更是折磨。

组里的博士师兄们陆续结婚生子,我们私下也八卦了一下肖老师的感情生活,听大伙说:“肖老师以前和吴松谈恋爱,后面肖老师去广州交流的时候似乎分手了,也不知道现在咋样。”

“吴松?”我瞪大双眼。要知道,吴松是实验室副主任,金海大弟子。首先年龄上,吴松大肖江十多岁,不过因为平时戴假发,看起来也一表人才。其次感情上,吴松可是结过一次婚的,还有个上高中的女儿。我不禁感慨:“可能这就是爱情吧,不可以常理衡量。”

很快到了寒假,东五的寒假是要比暑假长的,暑假就十天假期,而寒假一般有三周。在寒假前,金海忽然在钉钉群了发了一段话,原话是这样的:对于21号以前发生疫情地区的同学不建议寒假回家,如果因为回家导致下学期回来需要隔离,一律算作因私请假。因私请假的时间累计将影响毕业答辩时间。

寒假不建议回家?首先不说过年不回家的情感缺失,本科有个寒假我曾提前十天返校,结果没水没电,食堂也没开门。可以联系宿管通电,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热水。当时我在武汉本地的室友也提前回了,我俩每天去集贸麦当劳吃饭(现在也关门了),度过了近一周无法洗澡的日子。

所以寒假不回家会怎么样,大家应该清楚了。东五不给大家解决问题,反而只有惩罚措施,金海那段话说简单一点就是:“寒假回家后果自负。”回家后果自负,不回家的后果也是自负啊!不过学生的困难,东五不会考虑,也不会在乎。

 

十三

寒假结束刚来不到一个月,东五就通知开题了。

这个开题时间特别特别早!研一上学期大家主要在上课,还来不及深入自己的研究方向,然后就直接开题,其他实验室可都是到研二才开题的。

东五硕士的开题时间和学院是不同步的,也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我们这届开题早,下一届开题又特别晚(研二下才开题,落后其他实验室一学期)。东五硕士什么时候开题全看金海拍脑袋,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开题。

开题时间不可预测,只会提前一周通知,然后大家就得放下手上的一切活,全身心的准备开题答辩。答辩主要是金海提问,金海不会问学生,所有的问题都由指导老师回答。东五开题是这样的,学生只需要念完PPT就行,而金海要考虑的就多了。

开题PPT需要包含什么呢?首先要根据开学安排的题目想一个设计思路出来,其次要说明投稿计划以及投稿时间。开学虽然说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发论文,但是这里的投稿计划你写不发论文试试。金海不会批评学生,只会把指导老师骂一顿,说他没有追求之类,最后苦头还是得学生来吃。

那写投稿一篇B类会议/期刊总行了吧?也不行,指导老师依旧会被骂一顿。这里一定要写投稿TOP80会议/期刊,金海自己列了一个TOP80表,其中包括绝大部分A和极少一部分B,且这个表会更新,逐步淘汰一些B出去。我刚入学的时候,投稿TOP80算3分,奖励等同于A,所以很多老师(比如肖江)会取巧投稿这个列表里的B类会议/期刊。

东五的老师为了舔金海,甚至会让学生把计划改成投一篇A(余辰的学生例外,余辰对学生是真好),金海还会拿笔在底下记录,同时对学生投来赞许的目光:“这可是你说要投的。”学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开题一定要用刚开学拿到的题目,金海会对着列表看。如果你换题目了,毕业条件就得加一分,金海的理由也很充分:“老师给你的题目你不做,非要自己做一个,那你总得做点成果出来吧?”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学生不做,而是根本没办法做呢?

还没轮到我们组开题,就听说吴松的两个学生开题挂了,金海直接跟他们说:“你们退学吧!”

我们本以为开题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真会挂!金海直接让人退学,一时间人心惶惶。第二天我们组答辩,我和小伙伴在紧张的气氛中连夜美化PPT。

 

十四

我们这届四个人,小组中的答辩顺序我排第三个。第一个同学上去讲完后,金海看向肖江点评道:“你说要优化这个算法,验收指标呢?要优化多少百分比怎么不说?”肖江一时答不上来。这个没做出来之前谁能知道?而且金海真的会记录你说的具体指标,随便报一个上去,到时候做不到,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大概率是延毕)。金海摆摆手:“下一个继续。”

第二个同门也没有验收指标,其实金海纯属故意找茬,我们旁听了前面的几场开题答辩,从来没有什么验收指标的事。金海很生气地对肖江说:“你怎么指导学生的?好了,你们组不用答辩了,全部不通过!”

刚起身准备上台答辩的我愣在座椅上,不知所措。肖江也很懵,在群里说:“你们先回去改PPT,一会儿再答辩。”然后我们都回去给PPT编了几个验收指标,再赶到答辩教室,肖江让我们等其他组先答完。

其他组答完了,金海开始总结发言,肖江在群里说:“快来答辩。”

我们有些懵:“老师,我们在这里。”肖江不说话。

我直接上台,金海疑惑地看向我:“你干什么?”

“答辩。”我说

“还答什么?”金海摆摆手,“已经结束了。”

我低声道:“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金海不耐烦地说:“我说了,已经结束了。”然后看向其他同学道:“没什么事可以散场了。”

已经结束了?我脑子嗡嗡的,我还没答辩就直接不通过了?答辩不通过会怎么样?退学吗?一时间我有些崩溃,而同组的女生早已哭了起来。

金海走出门,肖江连忙追了出去。我和同门在原地等待,大家神情都很沮丧,沉默相对。过了一会儿,肖江回来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我和另一个没答辩的同门说:“我帮你们争取了一下,金老师同意你们明天最后上去答辩,一定要好好准备。”

然后把另外两个答完的同门叫到了办公室开导,开导结束我问他俩怎么回事,他们说:“刚刚肖老师在办公室也哭了,我们一起哭,然后吴松进来叫我们出去。”

我问:“那有说你们怎么办吗?”

同门说:“肖老师说帮我俩争取了一下,还是留在实验室继续学习。不过每个月的打卡工资没有了,肖老师说以后她用自己的经费给我俩发钱,还有就是肖老师说我俩毕业条件要加一分了。”

他俩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总比退学好吧。”

开题答辩不通过,毕业条件居然还要加一分?我们面面相觑。经过一晚上的辗转反侧,第二天答辩我和同门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金海从来不会骂学生,只会骂底下的老师,他对学生总是一副很好的样子。开题答辩这个事其实跟学生没有关系,纯粹是金海在敲打老师,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学生很好。但是矛盾层层下移,任务层层加码,到最后受苦的,只会是我们这些最底层的研究生。

 

研一完。

 

研二

 

R学姐刚转区块链,肖江让她组织撰写一篇survey(综述)。如果对一个领域不了解,阅读survey是一个好的学习方法,可以快速入门。

我们小组两个博士一起写,我也被分配了一部分。R学姐为我整理了一个论文列表,里面包含四十多篇文章。我需要总结每篇文章的挑战、方法、创新点、不足,然后写一小节出来,故而研一下的日子主要在读论文。

研一下的时候大组会被取消了,只开小组会,肖江让博后大师兄指导我们小组。她重心在事务处理组,很少来旁听我们数据分析组组会。我们组三人轮流分享论文,然后和大师兄一起头脑风暴。大师兄对PPT是没有要求的,我们交流效率很高,我经常拿上纸笔就去办公室找他讨论了,那段日子很努力也很充实。

在这段时间,我产生了两个idea(论文想法),一个是自己想的,一个是和大师兄讨论完善的。虽然肖江总是强调不需要我发论文,但能做点东西出来,我还是有动力的。

R学姐被肖江一再批评,因为她没想出idea,肖江对博士就是这样。虽然她给不了什么具体的学术指导,但一段时间想不出idea,就是博士不够努力,然后顺手再布置一堆做PPT写申报书的杂活下去。

肖江曾在组会上说:“你们现在是幸福的,可以专心做研究。但是当了老师就没办法了。老师平时有很多事情,上课的事,项目的事,实验室的事。我们组人多,我要抽时间和每个人交流讨论,实在是忙不过来。”

肖江说她很忙,但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忙什么。项目申报书是学生帮她写,PPT是学生帮她做,快递也是学生帮她拿,上课是学生上去讲,科研是学生自己搞,所以她到底在忙什么呢?有次我去找她汇报,看到她戴着耳机在听书,听的《鬼谷子人生智慧》。我终于明白:“原来她忙着学鬼谷子和做瑜伽啊!”

 

我没有走学术之路的打算,因此发文章对我而言也不重要。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虽然有很多想法,但没办法同时去实现。我和R学姐讨论了一下,我的一个idea还不完善,我希望和学姐合作,以她为主导完善这份工作。至于另外一个和大师兄讨论完善的idea,我希望和大师兄合作,大师兄写论文比较有经验,所以分工是他写论文,我做实验。同时,R学姐组织的那篇survey也在撰写中。

学期末的时候肖江参加了我们组组会,询问了一下我们每人在做什么。C学长中了一篇A刊,处于开摆状态,在写一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写完的论文。R学姐在完善我和她讨论的idea,大师兄说我和他在一起做另一份idea。

肖江对我皱眉:“你为什么单独做一份idea?”,然后对大师兄说:“他的这个idea,我的建议是以R学姐为主导。”,因为R学姐已经在做一个idea,肖江拍板:“下周我们讨论一下这两个idea,看看先做哪个比较好。”,我和大师兄一时无话可说。

我心生不满,虽然肖江反复强调不需要我发论文,但也不能把我的idea随便指派给别人啊!为了后续表达方便,我介绍一下这两个idea的名字,准备和R学姐合作的idea叫算稳分析,准备和大师兄合作的idea叫MEV优化。

我和R学姐商量,让她还是做算稳分析,我自己做MEV优化。下周汇报PPT的时候我会故意把MEV优化讲得烂一点,让肖江觉得优先做算稳分析更好,R学姐同意。

然后我和大师兄说:“我尽快把MEV优化做完,她总不能把做完的工作给别人吧?这本来就是我俩讨论出的idea,她凭什么安排?我先尽快写完实验吧,到时候再和你整合一下。”,大师兄同意了。

你可能会有疑惑,为什么不自己投稿呢?东五规定只能由老师投稿,学生自己投稿是不算分的。而且东五还有一个潜规则,学生投的第一篇期刊,一作必须是指导老师。在东五,学生擅自投稿是有风险的,首先不能用来毕业,其次可能会受到导师的为难。

比如今年毕业的时候,有个学生做了两篇论文,第二篇论文和他申博的学校合作投稿,没有挂实验室。他的导师(王虹飞,东五网安组)在离校手续通知单签下这么一段话--严重违反学校学术规范,学术诚信。反对未处理即离校。

以前我写下这么一段话,分享给诸君:有些老板担任的角色是中介,接单子然后分配给下面的劳动力来干,干成之后拿走一部分利润。老板之所以叫老板而不叫中介,因为他拿走的是大部分,所以从中介变成了剥削者,当然,剥削得太过分,工人可以选择跳槽。工资高的行业容易跳槽,比如程序员,越跳槽工资就越高,为什么工资高?因为不仅门槛高,工人流动性也高,想好好当中介就得分配出足够的酬劳留住劳动力。

但是有一个行业的中介接到了项目,可以抽走90%甚至99.9%的利润,只需要拿出一点零头就可以留住劳动力,劳动力还不得不把项目做出来,这一行就是学术圈,劳动力就是研究生。为什么剥削如此严重却普遍存在?因为受剥削的劳动力没有流动性,毕业证卡死了他们的流动性,他们无处可去。所以他们只能领着微薄的低保,干着被吹得貌似高大上的活,卑微地成为学术中介所圈养的奴隶。

 

我们小组是数据分析组,我们做项目的困难不在于分析,而在于数据,或者说,没有可以存储数据的硬件设施。

我跟C学长说:“能不能让肖老师拨点经费,我去买个大点的固态硬盘存数据。”,C学长让我评估一下要多少钱,我找了一个最有性价比的方案,大概3800。C学长跟肖江提了几次,肖江听完不置可否。

这件事拖了好久,一天肖江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说:“有几个本科生要跟我做大创,你去指导他们,咱们组不是缺数据吗,让他们帮忙收集一下。”,说完叫4个本科生过来和我见了面。

肖江不是不帮忙解决问题,只是她有自己的解决方式。缺钱,她不会拨经费,但会给你派点帮手。她觉得帮忙的人多了,问题就能解决了。如果问题没解决,她就会质疑:“难道我没给你想办法吗?”

本科生大创是有经费的,我让他们去买个硬盘,固态硬盘钱不够,只能买机械硬盘。硬件不行同步数据就很慢,勉强收集了一些数据,没给我们组派上什么用场,因为我们也不知道用来做什么。买硬盘的钱还是本科生垫付的,后面听他们说报销遇到了一些困难,我心有愧疚,就让他们把硬盘拿回去了。

又过了很久,C学长说肖老师要给我们组经费了。肖江拨了3600下来,但是平分成了3份,给了我们组、查询组、事务处理组,让我们各自去买硬盘,但这钱根本不够。肖江不在乎问题能否解决,她只需要证明自己解决过,出过力了,留过痕了,就足够了。我不明白我们组为什么这么缺钱,一个几千块钱的硬盘都买不起,肖江自己的mac电脑倒是一直在换新款。

我们组做的那两个省级项目好像从未存在过,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做。项目不是我负责,也没人给我安排事做,我也不好说什么。有一天肖江把我们都叫到办公室,讨论一个项目。那个项目要结题了,申报书上写了要做三种异常检测的方法。

肖江说:“这个项目论文数量已经够了,就是要有三种异常检测的方法。”,然后看向C学长:“你这边已经做了一种,再加上(作者)毕业论文做的两种,应该是够了。”

我毕业论文做的两种?前文提到,本科答辩前两周,肖江让我加三种异常检测的方法,当时时间仓促,我做得很简单。“这也能算数?”我充满疑问,同时感慨:“当时以为是我工作量不够,肖老师才让我加的,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样凑数,我觉得实在不妥,于是发言道:“我之前做的那个比较简单。”,肖江批评道:“时间过这么久了,你不知道完善吗?”,我一时语塞。后来我也没管,这个项目不是我负责,也没给我发过一分钱经费,总之最后不知道怎么就结题了。

 

 

我当时正愁把我和大师兄讨论的idea快点做完,一天,做大创的本科生中有一位联系我:“学长,有没有什么课题机会我能参与的,我想发论文申博。”

我思索了一下,可以拉他进来帮忙,同时也询问了大创组里另一个学弟,另一个也愿意加入。但是论文挂名上,实在没办法把他们的名字往前挂,我和需要申博的学弟约好,这个忙帮完后我再帮他想一个idea。学弟们很给力,平时工作进展快,然后到暑假我们熬了几个通宵,一起做完了这份工作。师兄那边也写完了论文,我们在研二开学前投稿了,投了一个TOP80的会议。

论文挂名当时是这样安排的:大师兄写论文,故而论文一作给大师兄。我挂二作,用来毕业。肖江三作兼通讯,学弟们挂后面,最后再加上金海。肖江什么都没干,为什么要给她三作加通讯呢?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导师,出于学生思维的尊敬与恐惧,也希冀她不要对我有意见,不要为难我,才做了如此打算。

东五的所有论文挂名都要带上金海,这似乎不是一个规则,只是老师们出于对金海主任的敬重,约定俗成了。听说有同学和国外老师合作了一篇文章,商定作者顺序时挂上了金海,国外老师发邮件问金海为什么要挂名,金海说:“这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我从来没要求必须挂我的名。”,金海主任就领导个实验室,是谁把他放进论文作者名单里了?

研一下快放暑假时,学院通知专硕下学期换宿舍,不过有一部分人分不到宿舍,分不到宿舍的每月补贴100,导师补贴300。可以主动住外面拿补贴,新宿舍环境很差,我决定和同门一起在外租房。

系统组的本科同学说要去之江实验室,做那个4000万的大项目,可能毕业前就不回来了。他和对象四年异地,他对象为他考了两年华科的研,今年刚考上,还没过来,他又要去之江了(在杭州)。

因为东五有一大批人去之江,专硕宿舍突然就够了。余辰和我们想住校外的开了个会,大概二十多人,会上他说:“学院给实验室分配了一些校外补贴指标,之江的同学分走了大部分,现在还剩4个名额,大家抽签决定。”

余辰又说:“本来这么多人去之江,大家都有校内宿舍了,按金老师意思这个补贴就不用发了。但我觉得学院既然给了这么个机会,还是发给大家。”

然后大家上去抽签,我没抽中,不过我同门抽中了。学院的补贴按年到账,实验室的补贴就不知道按什么到账了。反正同门现在毕业了还没收到这笔钱,可能按金老师的意思不用发了吧。

 

东五有个特色,就是年会,类似于公司团建,在省内挑个地方,大家同吃同住三天两夜。年会大概在8月左右,同时还会为所有同学和老师定制一件文化衫(短袖),年会时大家必须穿上。

年会要求每个同学参加,期间在钉钉上签到打卡,无论你在外实习还是交流,都必须赶回来。不回来会怎么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年会前刘英书(东五行政老师)让人在群里发了个实习情况登记表,语气很不客气:“请现在在外实习的同学马上填写,未填此表的同学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没人明白,东五有很多这样的禁忌,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时刻对同学们产生威慑。一开始通知年会将在武汉碧桂园酒店举行,因为疫情又改为校内举行,年会变成了开会。

我挺好奇出去开年会是什么体验,学长们吐槽:“没什么意思,吃的住的都挺一般,还有给金老板进行系统演示。去年我们演示只有终端,没有UI,被金老板骂了一顿。”

系统演示是自己报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事肖江抢着参加。学长们拍拍我的肩膀说:“今年系统演示肖江肯定报名,到时候就得你们加班加点做前端,别抱太大期望。”

还好校内年会取消了系统演示环节,主要是金海讲话,一些老师作报告,以及各个组汇报一年以来的成果。

金海首先上台讲话,那年是实验室成立二十周年,金海忆苦:“年会年年办,是实验室持续奋斗的精神象征。当年实验室最困难的时候,同学们津贴都发不出来,老师们自掏腰包,到处拉赞助,也把年会给办了。”,然后思甜:“现在经费充足了,我们实验室很鼓励同学们到外面交流,每年的CNCC实验室要花上百万。今年由于疫情我们出不去,只在租管院这个报告厅上花了几万,省钱了,以后有机会还是出去开年会。”

金海对我们说:“实习的同学们,大老远赶回来也不容易。实验室跟企业经常交流,他们很看重论文,同学们到处找工作不如多发几篇论文,到时候工作来找你们。”

然后各个组上去汇报一年的成果,系统组汇报完,金海问廖小飞,语气很客气:“廖老师要不要讲两句?”,廖小飞谦让:“金老师讲就行。”,金海讲了一通,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做得很好。”,廖小飞本科教过我们操作系统,课上得很不错,也是为数不多能讲解习题的专业课老师,基本功扎实。在我三年的研究生生涯中,从未听过有同学吐槽廖老师。

其他组金海有批评也有鼓励,分布式组汇报完,金海批评吴松:“你们发这么些论文,我不知道你们做的有什么用?国家现在需要能落地的,我对你们组非常不满意,自己好好想想。”

 

研二的时候大师兄要去交流访问一年,再加上疫情严重,我们组科研几乎陷入停摆,进展缓慢。和大师兄一起投的论文还在等结果,我们投稿前将论文发给了肖老师,请她提提建议。当时我还担忧肖老师会不会有意见,好在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论文的第一段改了几个词,就同意投稿了。

等结果的过程中没什么事做,看到班群里转发了一个比赛平台:中国研究生创新实践系列大赛,里面有许多主题赛事,属于国家级的比赛,可以用来评奖评优。我浏览了一下,我和大师兄做的正好可以参加一个金融类赛事,于是就准备报名了。

当时肖江对我的安排是帮R学姐做实验,我怕她觉得我不务正业,就在微信上发了个消息给她:“肖老师,我想参加这个比赛,不会耽误R学姐那边的进度的。”

肖老师问了我比赛的网址,第二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电脑上是比赛官网,她微笑对我说:“我简单看了一下这个比赛,你有参赛的想法很好,我个人非常鼓励。”,肖江在言语上很少批评我,一向都是表扬与夸奖。肖江多数时候也是和善待人的,所以有了“人美心善”的评价。

我回去报名,发现至少要两个人才能参赛,于是拉上了一个学弟。初赛只需要提交一个PPT,我和学弟分工做了一下,快做完时肖江建议我把另外两个研一同学也加进来。导师的建议我自然是听的,于是又带上一个学妹和一个学弟,让他们做了一些收尾工作。指导老师可以填两个,我填了肖江和大师兄。

很意外我们通过了初赛,听经济学院的一个老师说他们院的队伍被淘汰了,果然金融这种东西还得其他专业的来做才行。通过初赛保底有国家三等奖,肖江对这个也很关注,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消息,她就往群里转发祝贺了。

本来决赛是要去清华比的,由于疫情原因,去太多人不好,所以在线上办了场预决赛,通过的保底国家二等奖。有几个队伍额外花了一点篇幅介绍他们的指导老师(院士),我忽然感觉这个比赛水有点深,后面我们也在意料之中地被淘汰了,不过能拿个奖也是意外之喜。

这个奖有什么用呢?在学院评奖评优时可以量化算分。比如知行奖学金,一个竞赛国家级三等奖是10分,等于一篇学生一作的B类论文。不过在实验室层面,这个奖什么用都没有。学院的评奖评优我年年拿,比如三好研究生、优秀研究生干部、优秀毕业生等;但在实验室层面,我是个连毕业都困难的loser。

 

 

题外话

随着关注量的增加,《东五往事》来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感谢大家对我文笔的喜爱,当成小说一样追更。但随着过度曝光,压力也接踵而至,来自“敌人”的、来自亲人的、来自朋友的。有人问我:“发这个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为什么还要写呢?”,还有人说:“你要是为了泄愤,目的也达成了,收手吧。”

我不是在写小说,只是记录自己人生中一段真实的经历与感受,只求用客观的笔触还原当时所发生的一切。我没有利益诉求,也没有情感诉求,我只想把这段经历完整记录。看到有评价说:平静地叙述下是浓浓的死意,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出来的,可能文风比较黑色幽默,或者说真实就足以让人窒息。这篇文章早有腹稿,未毕业时就开始酝酿,写到后面也许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窒息感从何而来。这么多人看共情,我受宠若惊,也许还有很多同学正处于饱受折磨的状态,但请无论如何不要放弃,爱自己。

这篇文章我一定会写完,但每日更新压力太大,以后就改为周更。更新频率会降低,但数量不会,以后都会是大章。无论受到任何压力,这篇文章我也要写完。快毕业时我和同学去逛宝通寺,寺里人来人往,大家排队上香磕头,各有诉求。我没有任何想求的,因此只是看看景色,一佛未拜。回家时写了一首打油诗,分享给大家:

香火佛前供,

机缘庙里求。

心中无所欲,

不必去磕头。

 

要说年会左右东五最大的一件事是什么,那绝对是陈汉华事件。陈汉华是东五03级博士,师从金海,09年5月毕业,曾获优博、优青,可以说学术之路开局大顺风。这么一位“优秀”的学者,却被其所有学生厌恶,纷纷换导师逃离。

记得是一个晚上,我看到群里在讨论一个知乎问题--如何看待网传华中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陈汉华十年博导无一博士毕业? 我吃了会儿瓜,以为会不了了之,但不久后此问题的热度直接冲上知乎榜一,力压佩洛西访台话题。

前文提过,我们组有两位从陈汉华那博转硕来的师兄师姐,我曾听他们提起过换导师的经历,东五内部换导师是需要金海同意的。他们说当时去找金海,金海得知他们是陈汉华的学生,只说了句:“我跟汉华说了很多次,叫他对学生好点。”,就同意他们换了。

陈汉华组的大师兄Z博,八年来所发论文远远超过博士毕业标准,最后却无法毕业,拿不到博士学位。同学们都为其打抱不平,在老师那里的故事版本是怎样的呢?只听他们说:“那个同学(Z博)自身也有问题,最后不好好弄自己的博士大论文,所以毕不了业,谁也救不了他。”,抛开事实不谈,难道学生就没有一点错吗?

是他不想毕业吗?恐怕是心灰意冷了吧。不过,奴隶是不值得奴隶主同情的,做好了是他们指导有功,出事了是你自身有问题。网络上的讨论如火如荼,而东五平静如一潭死水,学生老师一如既往地打卡上下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年会也未提及此事。听说金海扣了陈汉华两年的招生指标,不过好像仅此而已。

学生群体中,对陈汉华的讨论逐渐扩大,出现了一个新的知乎问题--华科计算机学院还有哪些像陈汉华一样的导师?有很多老师上榜,也包括肖江。在当时的我眼里,肖老师虽然给不了什么学术指导,但人不坏。知乎回答以讽刺手法揭示了肖江的三个问题:1.抢一作,我去谷歌学术上查了一下,近几年(至2022)的论文确实有很多篇是肖江一作,学长们二作,甚至有篇论文肖江既是一作又是通讯;2.杂活多,大到写本子小到拿快递,本子我们都被安排写过,快递同门帮取过;3.乱指导,这个我当时有些体会但不多。

这个回答出现后,明显看出肖江情绪低落,她很快给我们组所有人发了经费,并让学长组织聚餐。我收到了800,这也是我读研后第一次收到额外经费。

 

前文提过,东五的规矩是会随时间变化的,但说不准是变好还是变坏。比如像开题,如果换题目就要加一分。但是开题不换题目,后面再把题目换了,就没人给你加分了。因为金海只参加开题答辩,不参加毕业答辩。

研一刚入学时,往届学长不发论文不能毕业。到我研一下的时候,东五那届要延毕一半人。我和同门吃饭的时候讨论:“怎么会延毕这么多?延毕这么多人金老板不怕被打吗?”

似乎学院也听说了这件事,施加了一点压力,总之毕业规矩改了,改成了论文投稿有正面意见的可以参加答辩。这就是所谓的担保制度,没有论文录用但有正面意见的,可以由指导老师担保毕业。担保代价是扣除导师次年的一个招生指标,而且要扣钱,后面论文录用了导师才能把这笔钱拿回来。

当年答辩期间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黄宏的学生在宿舍头孢就酒自杀,幸好被及时送往医院洗胃抢救回来。其次是某位学长一怒之下把实验室的玻璃门踢烂了,听同学说当时金海也在旁边看到了,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实验室的玻璃门常年关闭,需要刷门禁才能打开。之前被人弄坏了一次,当时实验室让那个学生写了个检讨。这次被学长踹烂后,再修好就不需要门禁了,倒也方便了大家,毕竟那个门禁牌指甲盖大小,真的很容易弄丢。

再就是实习规矩,我刚入学不发论文是不让实习的,到研一下改了规则,原话是这样的:每年暑期,学生可自行选择企业、时间段实习,实习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如学生满足毕业答辩条件(即1分),实习时间可延长至二个月;如学生投稿论文已被CCF A类期刊或实验室TOP80会议录用,实习时间可延长至三个月。

整体来说,在研一至研二那段时间,毕业和实习的标准稍稍放低。但没到毕业那一刻,所有的规矩都是暂时的,可变的。在我研三临近毕业时,规矩变得丧心病狂起来,也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一段漫长时间的等待,论文投稿意见出来了,三个拒绝。每位评委都提了一些有价值的建议,同时拒绝理由里都有一条:主题不相关。当时投稿的时间窗口仓促,在top80里确实找不到主题太相关的会议。

我和大师兄讨论,下一个主题相关的top80会议在8月左右,还有大半年时间修改。但那段时间大师兄出去访问了,有时差,和他讨论不方便。加上当时学校评奖评优,我知道了非导师一作的论文是没用的。我想了个三赢的方案,和大师兄商量:“这个论文能不能让肖老师一作,你当通讯,我之后可以用来评奖评优,跟肖老师讨论修改也方便。”,大师兄手上还有几份别的工作要忙,觉得可行,就说:“我去跟肖老师商量一下。”,之后大师兄告诉我肖老师同意了。

肖老师让我整理一下评审意见,开组会的时候她跟我说:“你的论文我有时间再了解一下,你目前的工作重心还是帮R学姐做完实验。”,然后安抚我:“目前有几篇工作在同步进行,你不用这么早担心毕业的事。”

肖老师当时对我毕业的考虑是这样的:1.我们组一起合作的survey分数给R学姐,帮她毕业;2.R学姐的工作,我帮忙做实验,可以有1分;3.C学长说他在做一份工作,肖江让我也参与,可以有1分;4.我的这篇论文并不紧急,优先做完其他工作,有时间再做这个。

这里说一下毕业规则的变化,研一的规则是分算老师头上,招多少人发多少分,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发论文;研二真正执行的规则是每个人都要有1分,也就是每个人都至少参与一篇论文工作。

肖江给R学姐定的目标会议也在8月左右,是一个顶会。我和R学姐都觉得中不了,肖江自己也这么觉得,她告诉我们:“我知道投这个很难,但是我们可以try(尝试)一下,听听那些顶级学者给的意见。当然,还有这么多时间,你们也要好好准备。”

前文说过,跟我论文主题相关的下一个top80会议也在8月。不过按肖江的安排,我毕业似乎没多大问题,她当时对我的论文也不怎么上心,我也就选择听肖老师的话,全身心地帮学姐做实验了。

 

研二开学的大组会肖江表扬了我,又批评同门让他们抓紧论文进度,期间本科学弟问我有没有推荐的导师,我推荐了肖江,不过他最后被东五的名声劝退了。我和同门每天都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大概11点左右就会有管理人员来催我们走。我同门工位就坐我旁边,我们也一起在校外合租,租的三室一厅,同住的还有一个机械学院的研一学弟。同门在事务处理组,我们经常交流讨论区块链知识。

他当时想做EVM(以太坊虚拟机)优化,我的理解以太坊是一台全球公用的计算机,听同门讲完EVM,我认知到EVM就是这台计算机的CPU,做EVM优化类似于做CPU优化。而做CPU优化,相信本科是华科计算机的多少都会点,这得益于一门课程--《组成原理》,授课老师人称大萝卜,我认为他是华科计院最好的老师,这门课当时教我们从一个最简单的CPU做到五段流水CPU,认真学过多少会有所收获。

同门当时的想法是投一篇top80会议,能中的话就申个博,不过先要搭一个以太坊全节点以及熟悉底层源码。我把我们组买的硬盘给了他,两个组的硬盘合起来,差不多达到了硬件要求。不过由于硬件设施比较差,以及有时候莫名其妙的网络问题,同门仍是同步了三个多月才搞完。

学校的疫情防控逐渐收紧,一开始我们住校外的自由进出;后面必须在系统上申请进出权限,时效一周;再后来改为每天都得申请,辅导员和书记审批,还需附上正式理由,否则审批不通过。实验室对此没有任何通知,我参考学校的文件写进出理由,上面指出非必要不进校,同时列了一些需要进校的情况,我挑了最合适的一条:有重大科研任务。

合租的学弟一直居家,他们实验室已经通知住外面的不要进校了,而我和同门每天必须冒着风险往返实验室打卡。那段时间管理存在一些混乱,进出权限拉不通对不齐,我早上常常进不去学校,只能等辅导员催保卫处同步权限。进不去学校就会迟到,迟到就得请假,请假累积就要延毕。实验室对这些问题是视而不见的,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来实验室。

后来我住的地方有了密接,整个小区都被封起来,我问陶莉(东五行政老师,主管考勤)怎么办,陶莉说请私假,同门担忧:“这不会算进请假延毕时间里吧?”,我当时觉得实验室不至于这么做:“应该不会吧,被封控了还要算延毕?”,然而到研三统计的时候,封控时间全算进请假延毕时间里了。我和陶莉争执,陶莉说疫情封控住校内的不算,住校外的是个人原因,要算进去。

同学的实验室基本都放假了,而东五还在坚持,可能科研任务真的很重大吧,这种时候才能看出谁是学术界的中流砥柱。然而没过多久,金海在钉钉群里发了个通知,原话是这样的:接学校通知,实验室同学可以自行决定回家时间。凡在实验室统一放假前回家的同学均应按照私假请假。请假时在钉钉上附上由指导老师签字同意的详细的回家科研工作计划安排。没有附件的请假一律不批。请假期间请同学们按时写QA,写QA的天数不影响毕业答辩时间。

“真的可以回去吗?”我和同门有些难以置信,很多同学也是如此,大家仍然照常上班。没过两天,余辰亲自来我们办公室通知:“同学们早点请假回去,请假回去不算延毕时间的,大家放心请。”,这才有人将信将疑地请假。

我准备过两天再回去,第二天我被肖江约到办公室谈话:“你为什么还不回去,有什么事吗?”,我说明天就走,肖江说:“那你入校审批上为什么写有重大科研任务?”,我推测她应该是被学院警告了,不过我都这么写一两个月了,当天我就提交了科研计划和请假申请。

大家基本都请假后,金海在老师群里发了一段话,原话是这样的:“各位老师:截止目前为止,实验室已经有近200学生提前请假回家,凡是导师签字的我都已经审批了。从目前同学们提交的科研工作计划来看,发现有些老师非常不认真,有的工作计划非常简单。我已经在每个审批中对于我不满意的工作计划做了点评,请各位老师认真看这些点评。这次的工作计划将来要跟毕业答辩和以后导师可以带的学生数量紧密挂钩,一个老师带的学生多了,就会非常不认真。”,一时间人心惶惶,又是熟悉的威胁毕业,后果自负。

 

十一

华科计算机学院的硕博毕业标准是怎样的呢?在华科计院官网可以搜索博士、学硕、专硕的培养方案,最新方案是2021年发布的,也就是我入学那一年。

首先是学硕,除正常修完学分外,唯一的额外要求是参加学术活动(校内讲座也行);其次是专硕,唯一的额外要求是撰写专业实践报告(实习报告);最后是博士,在华科计院的官方文件中博士毕业条件是什么呢?我这里直接摘抄原文:博士生在申请毕业论文答辩前须在《计算机学院研究生发表论文的期刊和会议分类列表》中规定的C类以上(含C类)期刊或会议上发表论文1篇。

这些都是官方白纸黑字的规定,但这些规定,只是毕业的最低标准。在实际执行中,则会层层加码,大老板加一层,小老板再加一层,一层一层压在研究生身上。似乎你一入学,就欠他们论文,当你呕心沥血拿到本就应得的学位,他们还会问你为什么不感恩。

在东五,想按学院标准毕业要怎么办呢?硕士延一年,博士延多少年看导师,最长延到第八年。C学长一直处于摆烂状态,我问他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他说暂时没有,一直到我毕业,他的工作也没见踪影。我清楚C学长是指望不上的,想毕业只有和R学姐合作,以及把我的论文重新投稿。

为了后续表达方便,介绍一下我的同门:同门A,我室友,专硕,事务处理组;同门B,学硕,事务处理组;同门C,专硕,查询组。在我研二的时候,肖江又招了四位硕士新生,三位分到事务处理组,一位分到查询组。同时大师兄也有指导学生的资格,和我们一届的有两位同学。

在研二的时候,我的同门都在做什么呢?同门A在做他的实验,准备投稿top80;同门B被肖江要求投顶会,同时安排了一位学弟帮她做实验;同门C和他们组三人一起在做一篇论文,总之那时大家都没达到毕业标准。大师兄的共识组里就是学生做实验,他写论文,出成果很快,他指导的两位同学都满足了毕业条件。

 

十二

在22年3月,肖江评上了教授,当时我们组没有一篇A会,只有一篇A刊。听说今年系统组的博后一个九篇A,一个五篇A,晋升教职时也只能评个讲师。而大师兄好几篇top80,一篇顶会A,博后出站还要延期。

也不知道教授的评选标准是什么,可能是坚持和努力,再加一点点与生俱来的天赋吧。虽然肖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但天生就是教授圣体,再加上自身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向上社交,评上教授也是她应得的。

青年科学家那个项目和北理工合作,肖江召开了一个线上项目讨论会,对齐一下两边的进度,这个项目主要是事务处理组和查询组在做,我在项目人员名单里,所以也被要求参会充数。这个项目刚开始做时,肖江和那边的老师都还是副教授,不过现在肖江先评上教授了。

首先是我们这边汇报,肖教授让事务处理组和查询组的博士师兄轮流汇报;到北理工时,虽然那边的学生也都参会了,但完全是老师在汇报。两边都讲了很多,我们这边讲得比较理论,那边讲得比较技术。

然后到提问环节,肖教授看向我们,我们沉默,片刻她发问:“我想问问北理工的Z同学,你做的这个主要问题是什么?挑战有哪些?”

北理工的老师接过话:“Z同学做的东西主要解决了以下问题,... ,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组每个同学的工作,Y同学做的是...,X同学做的是....,目前主要有这几个挑战,....”

北理工的老师说完,主动问到:“我们这个项目的数据规范有没有确定下来?能不能尽快把标准给到我们这边,这样好继续推进下去。”

肖教授连忙看向事务处理组的博士师兄:“你来回答一下。”,师兄组织了一下语言,简单说了几句。北理工那边的老师沉默,然后问了另一个技术细节问题,肖教授让查询组的博士师兄回答,北理工的老师明显对答案不太满意,但没有继续追问,然后会议就结束了。

大家都沉默没说话,肖江突然开口:“我看大家都不说话,就提个简单的问题做个示范。我只是想给大家一个开口提问的机会,没想到大家都不主动发言。”

大家继续沉默,肖江又对博士学长说:“这种项目交流讨论的机会非常难得,很难遇到一次。我想让你们锻炼一下,才让你们发言。”,大家尴尬地笑笑,教授真的很为我们考虑呢。

 

十三

肖江偶尔会给我们分配一些审稿的任务,比如我同门,研一刚入学就被分配了一篇,当时我们调侃:“审稿这个活门槛真低,一篇文章没有就能审了。”

我也帮教授审过几篇,印象最深的是审F刊的一个文章,我入学前复现的学长论文就是中的F刊,这个期刊是CCF-B(原先是C,在我研究生阶段升的B),我也听说教授担任过一段时间此刊的副主编。

我当时也看过不少文章,审稿发现和我读过的一篇顶会论文,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完全一致。再看作者,一作是同一个人,后面的作者略有变化。我很疑惑,这篇论文水平肯定是过关的,毕竟顶会认证过,不过这算一稿多投吗?于是我去请教师兄,师兄说会议的文章可以改一改投期刊,不算一稿多投。这倒是个刷文章的好办法,不过顶会文章投个B刊,也有些屈才了。

研一的时候肖江在组会上说:“为了避免内卷,以后我们组投稿,同一个会议只准投一篇,如果都要投稿,那就在组会上PK一下。”,不是很懂为什么这能避免内卷,教授的逻辑总是让人琢磨不透。研一时我的文章有一个主题比较契合的会议,但是C学长在组会上说他要投那个会,为了满足教授避免内卷的要求,加上又是瞒着教授做的工作(为什么要瞒请阅读第二小节),我和大师兄只好做出让步,投了一个主题不太契合的会议。可惜C学长最后并没有投,只是说一说罢了。

同门A在准备他的论文,某天肖江突然要求他投一个中文期刊,DDL还有一个月。当时实验室对中文期刊的投稿没有任何明确通知,同门A很疑惑到底能否算分,问了行政老师才知道算1分。前文提过,同门A开题挂了,毕业条件要加1分。如果把目前的工作投稿了,后续还差1分,同门A纠结了一段时间,把当前的工作拆了一部分来写文章。教授还让同门C他们组的文章也投同一个中文期刊,大家一致认为教授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理由,十有八九是能中的。后面果然是中了,不过两篇只中了一篇。同门A的文章被拒了,他沮丧了一段时间,很快教授又让他改投另一篇中文期刊,说是邀稿,也算1分,邀稿的审稿速度就是快,一个月左右就被录用了。

我和R学姐的论文被教授安排投顶会,R学姐虽然是博士,但是刚转来区块链;而我呢,也几乎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且我们组呢,当时一篇顶会都没有。教授也不太重视这篇文章,只是对文中图片的大小和样式反复提建议。所以我们投顶会的意义在哪呢?我感觉教授是想摸个奖,中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中,按她的意思,也可以听听顶级学者的建议。

教授对我们组论文的内容只是提建议,且集中在论文的第一章(introduction),她很少直接上手改。教授一定会改的部分是摘要和标题、一定会写的部分是论文作者那一块儿,我们组所有论文都要由她亲自署名、亲自投稿。

教授对论文作者的顺序按照贡献来排,这个贡献她会动态衡量。比如在写论文时,贡献最大的自然是写作的人,此时一作是学生;到投稿时,贡献最大的自然是投稿的人,此时一作是教授。不过教授的排序标准也是动态变化的,自陈汉华事件后衡量体系更加综合。

 

十四

23年6.7日,东五出台了实习新规,这里贴一下原文:

从研二下学期(含)开始,学生可自行选择企业、时间段进行“工作实习”(仅限一次):

1.如无文章投稿,实习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如在工作实习开始前投稿了论文,实习时间可延长至2个月;如投稿论文已被录用(无论档次),实习时间可延长至3个月;

2.“工作实习”需提前在钉钉上办理实习申请,实习2个月及以上的需同时提供投稿/录用证明。实习申请经指导老师/导师、实验室主任审批同意后,方可赴企业实习。

当时我们同门四个人,没有一个去实习,我们都有论文即将投稿,大师兄组里的两位同学也没找实习。上一届的学长,只有一位寒假去实习了,可以说我们组毫无实习氛围。或者说,大家都怕毕不了业,不敢贸然去实习。虽然对经济下行、互联网寒冬略有耳闻,但当我身处象牙塔之中,未直面这股寒风时,我是感受不到寒冷的。当时一心想着论文投了再找工作,不知道其中的难度,也没有收到任何前辈的提醒,周围也没有紧迫的氛围。甚至当我们亲历秋招毒打时,深刻体会到论文没甚作用时,肖江还在跟同门B说:“你中一篇论文,以后工资会翻倍。”

时间很快来到了8月,我和R学姐的工作进入尾声,实验室也召开了暑期年会,这次疫情过去了,我们去了武汉碧桂园凤凰酒店。学生住的四人间、年轻老师住的双人间、资深老师住的单间、主任住的套房,我当时还疑惑,酒店里的四人间会是什么样子?入住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张床分成了两个部分:床板睡个人,床垫睡个人,一个标间拆一下可以睡四个人。我睡的床垫,感觉也还行,不过睡床板的同学多少有些辛苦。

年会第一天晚上有节目表演,当年最佳节目是一个配音视频,在bilibili搜东五应该能搜到。期间有抽奖活动,直接发奖金,听说奖金是老师们“自愿”捐款凑的。不过中奖的事一向轮不到我,同门A这次又抽中了(之前抽中过租房补贴),年会的饭大家基本吃不饱,晚上他请我们吃了顿烧烤。

年会期间我帮R学姐改了下论文里的图,没多久这篇论文就投稿了,同时一起投的还有我们从研一开始写的survey。同门A也在这期间收到论文录用的通知(中文期刊,1分),我们都很高兴,虽然毕业的事还没着落,但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大师兄的学生,同门N,这期间尝试了一下秋招提前批,提前批作为一种新形式,从我们那届开始。同门N一个没面上,和我们吐槽,当时我们安慰他:“提前批都是给大佬准备的,我们准备秋招就好,你一个双9硕士,还担心找不到工作?”

就在年会师生同乐的氛围中,在对毕业和就业乐观的心态里,我们迎来了暑假,也迎来了秋招。

 

研二完。

 

研三

 

暑假前,肖江召集我们小组开会,同时叫来了几位本科生。肖江指出:“这几位同学要跟着我做暑期实习,你们负责带他们。”,本科生走后,肖江给我们分配工作:“湖北省那个项目要结题了,(C学长)就作为项目负责人,给本科生安排任务。(R学姐)和(作者)也参与进来,最好每人带一个本科生,(C学长)列一个分工文档。”

在此之前这个项目毫无存在感,因为马上要结题了,肖江重视了起来。C学长很快做了个分工表,大致是复现几篇论文,然后写一个前端网页。C学长在群里说:“这是暑期实习的任务安排,大家可以先认领一下,具体实现不懂的大家可以请教(作者)。”

之后学弟们有问题就都来问我了,理论上的、工程上的、实习流程上的,好像我成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不过不管底层做什么,最后验收也是看前端网页。复现论文的同学做完后,我就让他们去和前端同学对接数据,前端同学还是和C学长对接,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研二暑期,和我们一起合租的研一学弟搬走了,我的本科室友J搬了进来,当时我们一起考研上岸。和R学姐的论文投完稿没几天,大概八月底,J来问我:“(本科)学委(毕业后入职某大厂)找我们喝咖啡,你要一起吗?”

其实学委是来做招聘宣传的,我们边喝咖啡边闲聊。学委看我一副不清楚秋招难度的样子,提醒我:“今年hc(招聘指标)很少,你要赶紧开始准备啊。”,在东五那个氛围下,我确实不懂形势,于是我请教学委要怎么准备。

学委说:“首先要尽快投简历,你先准备一份简历,我帮你改。然后就是刷力扣,背八股,多看面经,这至少要花一个月准备。”

“一个月不够。”学委同事在旁边补充:“一个月那也是每天从早学到晚才行。”

回去后我整理了一份简历,没有实习经历,看起来很单薄。我问学委要不要先找个实习,然后春招再看机会。学委提醒我:“秋招不要错过,一定要多投简历,春招岗位真的很少,你可以先拿个offer再找实习。”

“好吧,那就先拿个offer保底,再去找实习。”我心里想道。当时的我并不清楚,想拿个保底的offer,会有多难。

 

每年暑假肖江会让我们写一个学期总结&新学期计划,肖老师说会根据这个给大家发额外的奖学金。研一结束我没收到什么额外奖学金,也可能陈汉华事件后发的那800就是,只是我无端联系起来了。

研二结束我好好写了一下,听事务处理组的同门说:“肖老师在我们组会上表扬了你,说你学期总结写得好。”,在我们小组会上,肖老师也表扬了我。可能肖老师的表扬比较值钱吧,之后同门收到了800,而我收到了300。

组会上肖江告诉我:“你的工作可以改一下投稿了,别放着浪费了。”,然后让我找一找可以投哪些会议,同时写一个回审稿意见书,第二周跟她汇报。其实在此之前,回审稿意见我跟她汇报了好几次,不过这次应该是真准备投稿了。可以投的会议不少,但加上top80的限制就没多少了,最合适的是在10月份,大师兄说是一个比较简单的A会。简单的A也是A,我们组当时还没有A会。我觉得肯定是中不了的,但还是加入了投稿会议备选,看看教授怎么说。第二周组会上教授说:“那就投这个吧。”,然后做了安排,让C学长和R学姐也参与到我的论文中来。

这个安排就挺尴尬的,首先不说能不能中吧,就拿人员安排而言,博士只有学生一作的文章才算毕业条件。两位博士参与进来,这篇文章对他们没有任何作用,我就不好麻烦他们帮我改论文。再就是这篇文章和两位学弟一起做的实验,前文提过,现在肖江是一作,人员安排把两位学弟踢了出去,我也不好再麻烦学弟们帮我改实验。就这篇文章的利益而言,肖江和大师兄分别是一作和通讯,我要毕业,只有我们三个利益相关。肖江安排两位博士帮我就不管了,大师兄还没回来,我只能靠自己。

肖江有一套独特的帮忙思路,她自己不怎么出力,但会安排人来帮你。照她的安排,帮忙的人不会有任何好处,被帮忙的人有苦难言,大家都是靠情分在互相帮助。拿到实际好处的只有她自己,鬼谷子的智慧深不可测。

我准备先改完论文的实验,同时兼顾找工作。刚开始我投的简历不多,只投了几个大厂试试难度,双9背景简历肯定是能过的,笔试刷完剑指offer基本也没问题。但一到面试我就被淘汰,其实也很正常,没什么实习项目,面试官就只能问八股。至于论文做的那些东西,大厂面试官会基于职业素养礼貌问问,但看得出来他们不感兴趣。八股有很多需要背的,如果我不全身心投入其中准备,很难应付面试。面试几场后,我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自信,也察觉到不可能兼顾找工作和论文,我必须寻找破局之道。

 

肖江给了R学姐一个idea,让她投一个元宇宙的special issue,说实话,那个idea很前卫、很抽象、很牵强、很缝合。肖江说:“我不需要你做得很细节,只要有一个大致的框架就行。”,教授的思路总是天马行空,这个工作怎么形容呢,就好比用眼睛去观察空气,再描述一下空气的形状。

我们组一起写的survey肖江没说给我分,和R学姐投顶会的那篇希望渺茫,组会上我跟肖江表达了担忧毕业,希望我的论文改投期刊,不投A会。一方面期刊投稿时间自由,另一方面除非写得很差,期刊一般至少有个正面意见,这样毕业也有保障。我整理了个投稿期刊列表和肖江讨论,最后选了一个较难的,平均审稿周期七个月。我需要在次年5月前收到结果,所以11月前必须投出去。

我的难处在于找工作和写论文无法同时进行,连续几场失败的面试让我信心全无,我不投入全部精力准备秋招很难拿到offer。当时我们组最闲的属C学长,他之前的论文和我的论文有些交叉,对我的idea内容比较懂。而C学长想尽快毕业的话,还差一份工作,如果让C学长接手我的工作,我们都可以达到毕业条件。我先跟大师兄讲了一下我的考虑,大师兄说:”只要你能顺利毕业,我肯定支持。"

当时是9月初,我找到C学长商量:“我要找工作没时间,我的论文以你为主导,实验部分还是我来改,你帮我改其他部分。”

双赢的事,C学长自然乐意。我还是不放心,问C学长:“你11月前能改完吗?”

C学长打包票:“肯定可以,一个月我就能改完。”,我们就此约好,准备在组会上跟肖老师说一声。

第二天组会,我们先按流程汇报工作进展,我最后一个发言。我汇报完PPT,跟肖江小声提起:“我和C学长商量了一下,我的这篇工作接下来由他接手,想问问您的意见。”

肖江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看向C学长,语气冷淡:“是这样吗?”,C学长点点头。

肖江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不敢说话,办公室落针可闻,就这样安静了十几秒,肖江声调忽然提高:“你们不是在跟我商量,你们是在通知我!”

为什么她要发这么大的火?我一时想不通。肖江看向我,语气冷漠但坚定:“这篇工作还是由你主导。”

我和她对视,她眼神中包含怒火。我沉默,心中犹豫,随后下定决心,喉咙干哑道:“我要找工作,没有时间。”

肖江气得发抖,没有说话,C学长坐立不安,终究没有开口。我就这样和肖江对视,空气好像稀薄了起来,肖江终于说话,让C学长和R学姐先出去。

办公室就剩我们两个,她深呼吸,语气缓和下来:“要找工作,没有时间?”

我点点头,肖江接着说:“那你这段时间专心找工作,组会也不用参加了,找完工作再来改这篇文章。”

我说出我的担忧:“找完工作再改我怕来不及,到时候拿不到结果,毕不了业。”

肖江安抚我:“你为什么要担心毕业?survey那篇有你,R学姐那篇也有你,只是说现在还没出结果。”

survey投的那个期刊,平均审稿周期一年,我们8月份投出去的,无法确定能否在毕业前出结果,只能说有希望。R学姐的那篇顶会,10月份左右出结果,虽然大概率不中,但也有点希望。肖江之前没说survey要给我分,现在的意思就是这篇可以给我分了。

当时我对秋招还比较乐观,觉得最晚十月也该找到工作了,只要抽空把实验做了,到时候再改论文也来得及。综合考虑下来,毕业还是有很大希望的,我再争取下去有些无理取闹了,于是点点头:“那我先找工作,之后再来写这篇文章。”

肖江恢复了笑容:“祝你找工作顺利。”,同时提醒我:“以后有什么事要提前跟我商量,不要直接在组会上说。”

 

我的论文重新投稿,需要加四页,其次要进行一些修改,主要是实验部分。我在组会上提出要找工作后,肖江让我整理一下论文要加哪些内容,形成一个文档,我当天发给了她。

一天后她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对C学长和R学姐说:“大家一起帮(作者)改论文,你们下去后可以做一下分工。”

C学长和R学姐点头同意,我也很开心。如果要尽快改完投稿,我真的很需要帮助,但是肖江话锋一转,对C学长说:“你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吗?”

C学长愣了一下,试探地问:“湖北省项目的事?”

肖江点点头:“项目的事是最优先的,其次是你自己的论文工作,最后才是帮(作者)改论文。”,又对R学姐说:“你也是一样,首先要把项目的事做好,再就是你自己的论文,最后还有时间就帮(作者)改论文。”

学长学姐自然是抽不出时间,首先这篇论文对他们没用,其次又被肖江暗示优先级放到最后。C学长在相关工作那块儿加了一段话,把他自己的论文写进去了;R学姐帮我调了一下图片大小,改了一些格式。大家凭情分帮我,这些已经足够了。虽然对我没起到任何帮助,但肖江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只是,肖江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文章给C学长,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在通知她吗’?当时的我想不通。在之后失眠的日子里,我思考了很多,也包括这件事,和诸君讲一讲,不一定对。

从文章的利益角度来说,东五学生的第一篇期刊,一作要给导师,这篇文章是我的第一篇期刊,肖江拿一作也心安理得。但如果文章给C学长,肖江就没‘正当’理由拿一作了。虽然也可以拿,但C学长的导师是金海(肖江指导),肖江拿一作在领导面前就有些丢人。没有一作,这篇文章对肖江就没有任何作用,这是拒绝的一个理由。

C学长有这份工作就满足毕业条件了,博士毕业对博士来说是好事,对导师来说却未必,甚至算大大的坏事。首先,肖江需要C学长干完湖北省那个项目;其次,C学长晚点毕业也能产出更多成果,毕竟C学长当时是我们组唯一中过A刊的。

那学生毕业的事就不重要吗?毕业只对学生重要。对导师而言,学生毕不毕业,哪有自己功成名就重要?对剥削者而言,是给奴隶自由,还是把奴隶的价值榨干,这需要选择吗?

所以当时的我是幼稚可笑的,我认为文章给C学长,我俩都能毕业,这是双赢的好事。这么好的事,肖江应该会很支持吧,就像父母支持孩子一样。

但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她不支持、她愤怒、她拒绝。原来,我们的核心利益,是冲突的。

 

23年8.31日公布院士候选人,金海自然在列,同学们聊起来都说:“今年是最有希望的一年。”,院士的事离我这种底层研究生太遥远,我只关心我能不能顺利毕业,能不能顺利找到工作。

有时候会迷茫,我为什么要读研?我也不知道啊。刚进大学的时候,家里人告诉我一定要读研,辅导员告诉我们一定要争取保研,大学班主任告诉我们最好读个研。长辈们的认知就是要提升学历,学历越高以后上限就越高。我是个好学生,周围的同学也都是好学生,“学在华中大”的口号一直流传,似乎只要学习就好,把学习的事做好就行,过早地工作是一件可耻的事。21年本科毕业的时候,工作好找,就算‘学习’再差,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读研!一定要读研!”大家都这么说。有时候刷短视频,考研机构的广告遍地都是,“考上研究生究竟有多爽?”视频开头这么说,究竟有多爽呢?

迷茫是大学生活的基调,有时候特别怀念高中。高中的时候喜欢自学,自己往前学,领先老师的上课进度。开始成绩并不算优秀,总觉得自己还有许多问题搞不明白,不明白我也不执着,继续往前学,当知识有了完整体系,许多过程中的疑惑也会解开。高中的时光是忙碌且快乐的,因为我一直掌控着主动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主动权在我,我才有充分的动力激发自己的潜力,而不受学校的进度制约。但到大学以后,我似乎突然失去了主动权,每次课程作业都做的很痛苦,似乎版本总是领先于我,我一直陷入被动。读研就更被动了,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领先版本。我仍然很忙碌,但是忙碌且茫然。我讨厌这种被动的滋味,却找不到突破口,因为我对学习路径不再清晰,对人生路径也一无所知。“小镇做题家”,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啊。

读研的意义在哪里呢?找工作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这些岗位,我本科毕业的时候就可以找了呀,为什么读了三年研,反而进不去了呢?线下面试时,面试官把我的简历丢到一边,嘲笑地说:“讲一讲你简历上没有的内容吧。”;一个国企终面时,大家自我介绍,大部分是双9(985本硕),少部分是29(211本,985硕),进到终面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但三年前却非如此。所以为什么不三年前进来,读研三年的意义又在哪里?

面得越多,我越难过。有时觉得学历真是一场庞氏骗局,当大家学历提升的速度赶不上社会的内卷速度,学位价值就会破产。学得好不如来得早,CPU最简单的资源调度算法叫FCFS(先来先服务),顾名思义,先请求CPU的进程先得到资源,当任务完成时,资源分配给下一个进程。社会的资源调度大概也是这种算法,区别在于先得到资源的人不太可能释放资源。先拿到资源就可以制定规则,制定条条框框,提高门槛,越往后门槛就越高,于是产生内卷。学成一身技艺,当我踏上这辆向前的列车时,车上已没有位置,只缺燃料。

 

室友J和我一起冲秋招,他每天都在出租屋里专心准备,而我要来回实验室打卡。面试经常和打卡时间冲突,我需要算准时间请假,以免累计超过70天延毕。有句话说:“找工作,学历只是门槛,真正看的是能力。”,那当前形势下,什么是衡量能力的标准?相信我,主要是实习。

9月份左右,大师兄中了一篇顶会,我们组第一篇顶会诞生了,他的交流也即将结束,准备回国。当时我的时间安排是这样的:早上去实验室打卡然后刷题,下午打完卡背八股,晚上投简历,有时间就写论文的实验,若有笔试面试,则请假回出租屋参加。

9月12日,我和R学姐合作的论文出了结果,意料之中的全是拒绝,当时说要改投期刊,但投哪个还没定下来。我很急但没有用,当时C学长和R学姐主要精力全在湖北省项目上。项目从申报到结题全流程所有的事都是我们在做,验收的系统他们得想办法,结题的本子得他们写,结题报告的PPT得他们做。组会上,肖江让C学长去找第三方测试,C学长报了个价,肖江让C学长多砍砍价,并说:“你去把整个流程跑通,跑通后跟我讲讲怎么回事,也可以跟大家讲讲,相互学习。”,C学长找到第三方测试,验收系统的活就给了R学姐,R学姐很忙,我看在眼里。我明白,这篇论文重新投稿的事遥遥无期,一个毕业的希望已经断绝。我当时的判断也没有错,后来这篇论文在我毕业答辩完第二天,才重新投稿。

一直到十月份,我面了十多家公司,最终收获了0个offer。好消息是我把论文的实验抽空做完了,大师兄也回国了,论文上的推进速度快了不少。不止我找不到工作,我的室友J也找不到,我的同门也找不到,一时间大家都很焦虑。

我从十月开始陷入严重失眠,凌晨五六点才能入睡,而睡不到一会儿,又要去实验室打卡。一方面是就业的焦虑,一方面是毕业的压力,为什么我这么难呢?我开始羡慕我的室友J,他在南一楼某实验室,毕业没有小论文的要求,也不需要打卡,一心一意找工作。

与此同时,东五群里,行政老师反复催大家提交论文录用资料,统计分数是否达到毕业标准。这与我息息相关又与我无关,我还没有一篇有结果的论文。群里每催一次,我的心情就沉重一分,我既找不到工作,又毕不了业啊。

为什么我要在毕业和就业的平衡中苦苦挣扎?为什么这两件事对我来说就是冲突的?就因为我在东五吗。就因为我在东五,所以我要过得如此痛苦,那我的痛苦收获了什么呢?每月一千块钱?这就是我痛苦的价值?真是可笑啊。

 

同门陆续跟肖江请假,停掉组会专心找工作。我们组这个研究方向基本告别大厂,同门C准备申博因此没参与秋招、同门B只投国企、我和同门A什么都投,只求拿到一个offer。肖老师和我们依次开了个会,询问了各自的打算。同门B的论文当时还没出结果,肖江告诉她:“你这个论文中了,以后工资能翻倍。”

同门A说先找工作,同时他的论文准备投1月份的i会(CCF-B),4月份出结果。这个会议我们组很有实力,基本每年都会中一篇。同门A说如果中了就申博(非本校),肖江暗示他留校读博。我自然是准备就业的,和肖老师讲了一下我的计划:“我先拿个offer保底,然后尽快把我的论文投出去,之后想找个实习。感觉秋招没啥希望了,实习一下再试试春招,今年找工作太难了。”

肖老师表示支持,并对我说:“你的简历可以发我改一下,我也可以扮演hr模拟面试。”

虽然我很感激,但我需要的是技术面,不是聊聊天的hr面。我把我简历的问题讲出来:“主要简历上都是论文,没什么项目经历,显得很单薄。”

肖江思考一下,然后说:“你可以把湖北省那个项目写上去啊,你也是项目骨干。”

“那玩意儿写上去是扣分项吧。”我心里想着,说到:“那个没什么可挖掘的技术点,我参与深度也不够。”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参与呢?”肖江反问。我无话可说,感觉我和她的沟通存在一些代沟。

通过和我们聊天,肖江也有些了解秋招难度。她让我们去看几个企业,说可以帮我们内推。但很可惜的是,那几个企业的相关岗位均没有招聘需求,此事也就作罢。

国庆期间听说肖老师要结婚了,结婚对象也是实验室老师,漫长恋爱修成正果,这里就不多说了。婚礼在12月份,当时请了实验室很多老师,我们学生也是听人说才知道,不过后来肖江给我们都发了喜糖。

国庆结束我陆续收到几个面试的结果,其中有两个我觉得还蛮有希望的,但是全部挂掉,我的心态逐渐崩溃。这么面下去也看不到头,我一边降低自己的待遇期望,一边想办法充实简历。所有大厂中,给我印象最好的是字节,面试官很有耐心,即使我的简历不怎么匹配岗位,他也给了我许多受益匪浅的建议。这个面试自然是挂了,但没过两天我接到了hr的电话,问我能否去实习半年,可以发offer。即使不发offer,我也想去啊,但我在东五,我去不了。我的简历太单薄了,论文、荣誉这些都没什么用,我需要实习(项目)经历。去实习就需要先投稿论文,否则只能实习一个月,而且还毕不了业,我似乎陷入了死锁。

该怎么办呢?我开始寻找线上实习的机会。可能老天垂怜吧,找线上实习的过程很顺利。有个老板同意我远程办公,时间自由,也不用每天干活,发个工作日报给他就算一天。工作任务需要我实现一个框架,有点挑战性,但正好是我擅长的。我一周最多干2~3天(基本是周末),实际工作时间很少。就这种工作形式,日均工资也比东五打卡高太多。

整个十月份,我一边找工作、一边改论文、一边线上实习,就业和毕业的压力时刻包围着我。人压力太大就会胡思乱想,夜深忽忆少年事,我记性又比较好,想起来就停不下。很困但又很清醒,心里闷闷的,一直到天明,而睡不到一会儿又要去实验室打卡,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有沉重负担。但我始终吊着一口气,心中坚信:只要努努力、咬咬牙、扛过去,一定会好起来的。

 

10.20日,实验室出了个毕业新规定,原话如下:

实验室论文分值分配必须按作者顺序进行分配,一篇文章最多排前三的学生能分配分值,不允许前面的学生放弃分值,将其递补给后续同学。如有未按该规则分配分值的,方案一律作废,请尽快按此规则确定新的分值分配方案后上传提交。去掉老师的学生前三名,3分文章最多前三名学生分配分值;2分文章最多两名学生;1分文章对应第一名学生。

虽然这个规定当时对我没影响,毕竟我1分都没有,但规矩越改越严,实验室好像生怕大家顺利毕业。

这件事影响到了同门B,他开题挂了要加1分,肖江又让他冲顶会,他多少有些顾虑。为了让他专心冲顶会,肖江让他接手往届毕业学长的论文。那篇文章投的中文期刊,只算1分,一开始肖江说这一分给他,出了新规后,他就拿不到这一分了(非学生一作)。后来肖江给他想了个新方案,他挂了一位博士学弟的文章,如果他的文章没中,博士学弟的文章分数就给他毕业,后续由博士学弟接手他的工作。

10.26日,CNCC在沈阳举办,实验室要求大家参加,这是疫情后第一次线下参会,我们组基本全去了。实验室很大方,费用基本全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报销款到账太慢,次年2月底才发下来。

大家白天参会,晚上各处下馆子,然后去澡堂泡澡。沈阳的东北菜偏酸甜口,量大实惠,吃饭时闲聊,大家都认为金海今年很大概率上院士。有同学说:“你看CNCC官网上,金海位列副理事长第一位,这就是为上院士做铺垫啊。”

我和同门A在此期间抽空参加了3场线上笔试,都通过了。去之江的本科同学也来参会,我们闲聊,他也是没拿到offer,论文没中,和我一样的情况,毕业就业都成问题。他跟我说:“之江那边开始裁员了,好像是因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没完成。”,我们不免唏嘘,连国家重点实验室都开始裁员了。

从沈阳回武汉的路上,我们路过南昌,逛了一下滕王阁,登阁眺望江面,我的心情沉入江中。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已经十月底了,秋招已快结束,我还找不到工作,真的好失败啊。

但悲伤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在滕王阁旁边吃南昌拌粉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恭喜同学被录用了,我们确定一下谈薪的时间。”

天籁之音!终于,终于拿到offer了!空气中的含氧量迅速增加,我激动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好像甩掉了背上积压已久的包袱。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接下来,就是为毕业而奋斗了。

 

 

拿到offer后,我回归了组会,线上实习的工作也做了大半,只剩完善和优化。我有大把时间专心改论文,小论文加上线上实习做的工作,构成了我大论文的完整框架。

第一个组会我汇报了这期间取得的进展,小论文实验重做了,大论文思路有了,顺带讲了一下我写的技术文档(大部分是代码)。肖江听完很不满意,批评我写的文档:“你的写作能力还需要再提升,问题也没讲、挑战也没讲,写出来给谁看?”

关于小论文投稿的事,肖老师说:“你和(大师兄)讨论一下,尽快把后面的内容改好,我来帮你改摘要和第一章,争取11月中旬投出去。至于投稿期刊,我建议你投D刊(一个CCF-B类期刊)。”,同时肖江建议R学姐和我合作的文章也改投D刊。

D刊我知道,算是这个方向比较容易的一个期刊,出结果也快,清华来的H学长最后就是投的这个。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H学长延毕了,原因众说纷纭,总之H学长不来实验室了,我们谁也没见过他。

期间同门B的论文在rebuttal(说服评审),肖江告诉同门B,她帮忙问了行政老师,开题挂了毕业不用加分。同门A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有一种被蒙在鼓里2年多的感觉,他之所以要再投一篇论文,主要是开题挂了要加一分,对延毕担惊受怕。不过论文毕竟是做得差不多了,他对我说:“如果你差分,我可以给你挂个名。”,我当时的论文即将投稿,他的论文1月份投稿,还有些时间,于是谢绝了他的好意:“目前不用,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线上实习的老板希望我去线下,按照当时的安排,我承诺11月底12月初应该可以过去。

11月第一周,我整理了一下实验数据,和大师兄讨论画图,重写了实验部分。肖老师改了标题,摘要改了一部分,留了一些白让大师兄补充。组会上,肖江对重绘的图提了一些建议,并让我再扩充四页篇幅。

11月第二周,我给论文加了一个章节,理论和实验部分重写,篇幅扩充到了肖江的要求。改论文的过程基本是我写一遍,大师兄再改一遍,让逻辑更通顺。肖江让我写一段中文说明引言的逻辑,我发到群里,肖江问了我几个问题,我悉数回答,之后她让我补充到论文上去。第二周的组会因故取消,肖江对我的论文未作任何修改,我心想:“肖老师最近可能比较忙吧。”,不过按当时的进度很快就能投稿了,我心情也不错。

11月第三周,我和大师兄反复检查论文中的细节,又改了不少地方。肖江让我和大师兄去找她讨论,问了我们几个问题,让我回去准备一个中文文档,方便她修改我的第一章。我整理好发给肖江后,她没有改我的第一章,不过往作者列表中加了一个其他学校的老师。

11月第四周,肖江一直没改我的第一章,我和大师兄一起改了一下。没多久肖江让我准备好查重版本,我不禁跟同门吐槽:“她都没改怎么就准备查重版本了。”,不过能投稿自然是好的,我很快准备好发给了她。

当时是11月27号,那天颇为兴奋,同时也是疯狂星期四,我和同门一起去KFC。

我跟他们说:“毕业应该不用担心了,我过两天就去实习。”

“恭喜恭喜!”大家举炸鸡庆贺。


11月28日,大师兄突然跟我发消息:“你的D刊可能没法投了。”

我忍不住爆了粗口:“我艹,为什么?”

大师兄说:“老板说的,我也不敢多问,让找一个容易出结果的重新投稿。”

出结果快的是会议,但是契合主题的基本都过时间了,倒是有合适的,不过是CCF-C,东五不准投。期刊很多在毕业前出不了结果,我和大师兄反复筛选,基本找不到合适的,最后敲定了两个,一个开始打算投的那个(7个月出结果),一个是F刊(研二、十三节有介绍)。F刊多久能出结果我不太清楚,我问大师兄,大师兄说F学长之前投稿到录用差不多花了一年。

一个7个月出结果,一个1年出结果,大冬天又给我泼了一盆凉水。我整个人都是昏的,为什么?tmd为什么不让投了?下午四点,肖江在我们这届群里发了消息:“实验室研究生毕业发表论文政策拟做重大调整,为使决策更加科学,郑然老师将给明年毕业的硕士生发调查问卷,请各位老师督促自己指导的学生填写调查问卷,无论是否发表和录用了文章都要填写,确保政策全覆盖。”

政策要做重大调整?同门比较悲观:“肯定又要整我们了。”,我心存侥幸:“都快毕业了还整我们?不至于吧。”,当时是我天真了,低估了东五的下限,很快我就会知道这个所谓的重大调整是什么。

快下班的时候我发消息问肖江:“肖老师,为啥不投D刊了。”

肖江很快打电话过来:“金老师不让投的,因为(H学长)没提醒金老师提交final files(最终文件),你和(大师兄)找一找还有什么能投吧,我们明天讨论一下。”

金海不让投?我心中绝望,毕业怎么办啊。很快我拼凑出了完整真相:H学长之前投的D刊,由于这是他的第一篇期刊,一作给了他的导师金海。文章被录用后需要一作提交最终文件,但是金海给忘了,H学长不来实验室了,也没人提起这事。当我的文章提交查重后,金海想起来了,发现已经逾期提交半年,于是不让投了。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啊!肖江发来了一段语音安慰我:“有时候好事多磨,你像同门A,上一次他的工作投稿,第一次也没有录用啊,后来我们改投就被录用了。有的时候你不要说,一点点挫折就沮丧,一定要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天晚上我一点心情没有,退一步越想越气,越想越崩溃。R学姐那篇文章也投不了D刊了,现在投什么都出不了结果。第二天肖江把我叫到办公室,先给我看了一下她的手机,上面有金海发的邮件:“D刊那个事之前没处理好,以后不要再投了。”,肖江安慰我一番,然后让我找找还有什么能投的,再跟她讨论。

 

 

 

十一

我把预选会议告诉肖江后,她让我按模板都准备一份查重版本,她权衡一下投哪个。11月29日,我将两个版本都发给了肖江,肖江没有任何回复。

期间我和大师兄商量毕业的事,大师兄说:“我有个会议论文被拒了,准备改投期刊,你帮我干点活,我给你挂个名。”,大师兄思考一下又说:“但我不确定能否在你毕业前出结果,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是你和(同门A)商量一下,要投i会的那篇你挂个名。”

当天晚饭的时候我和同门A商量,同门A同意,不过这只是私下讨论,行不行还得先过问肖江的意见。肖江一整天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准备第二天直接找她说。

11月30日,我早早来到实验室,上午去了几次肖江办公室,她都不在。到下午上班时间,我去她办公室,她依然不在,她到底在搞什么啊?我给她发消息:“肖老师,啥时候有空讨论下论文的事。”,过了一会儿她回复:“一会5点来办公室找我。”,很快又改成4点。

我来到她办公室,她更倾向于我投F刊,不过得先问问金海的意见。她让我回去先看看具体投稿要求,同时在文章中加几篇F刊文章的引用。肖江自己承认:“你的introduction部分我还没改,组里其他同学的论文要投稿,我最近比较忙,有空再给你改,争取这月中旬投出去。”

组里是有两个同学要投稿,我之后问他们肖江改了哪里,他们给我看修改记录,基本啥也没改,所以她到底在忙什么?

肖江说:“你不用担心毕业,只要有正面意见,我肯定给你担保。”,话虽然很暖,但问题是毕业前出不了结果啊。

我跟肖江直言:“目前投稿和要投稿的这几篇,按平均审稿周期,在我毕业前都出不了结果。”

肖江不耐烦,反问我:“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能不能挂名组里其他同学的论文,这样毕业前出结果的机会大一些。”

肖江点点头,微笑说:“没问题啊,我给你这个权力。你自己和其他同学商量,只要他们同意,我没意见。”,我觉得挂名同门A论文的事应该没问题了。

12月1日,肖江告诉我金老师同意投F刊了,说一起好好准备。12月4日,我把肖江要求加的信息都加了,同时进行了一些修改,发给肖江后没了后文。12月6日,大师兄挂我名的文章投稿了,肖江那边仍然没有任何音讯。12月8日,我过生日(农历),和同门一起吃饭,听说肖江明天办婚礼,我终于知道她在忙什么了,忙着结婚,可以理解。

期间线上实习的老板问我什么时候去线下,因为肖江说中旬投出去,所以我说大概第三周,一开始说的月初就去,拖很久了。12月10日,同学之间忽然流传出一个教师群截图,有关实验室投稿新规,也就是之前说过的重大调整。流传的版本特别离谱,以后只准投稿CCF-A类期刊/会议,但实验室始终没发正式通知。虽然引起了一些恐慌,但大家还是有所怀疑,毕竟这个规定太逆天了。

 

 

十二

12月13日,马上要到中旬了,肖江那边仍然没有任何修改记录,我发消息问她:“肖老师,啥时候有空改论文啊。”,肖江回我:“请(大师兄)给你修改一个版本后发给我。”,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今天出差明天回来,回来后请和我讨论intro部分。”,我和大师兄早就把后面的部分改好,现在只剩肖江说她来改的intro部分没改,不过大师兄还是帮我再润色了一下。

12月14日,我去办公室找肖江,她先针对我的图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这几个图的横坐标(区块号)不一致?”,这几张图对应不同的erc20币种,我回答:“不同币种的交易分布在不同区块。”

肖江问我:“那为什么不做说明呢?”

我愣住:“我觉得这个是常识。”

肖江有些恼火:“background(背景)也是常识,你为什么要写呢。”

和她讨论让我明显感觉,她根本就没看我的论文。我之前在微信群里详细回答了她的提问,还写了中文文档给她,但现在跟她讨论,她还是不清楚我的论文在做什么。

最后她说:“你先自己把intro改一个版本,我再来改,这周末或者下周中投稿。”

12月15日,我改好后告知肖江:“肖老师,intro和motivation(动机)的内容已经改了,还有格式和图的问题基本也都改了。”,肖江回我:“好的,我先修改,有问题和你讨论。”

12月16日,我看到肖江在overleaf(一个在线latex合作编辑工具,我们写论文都用这个)上改了三句不痛不痒的语法,然后就没然后了。

直到12月18日,肖江没有任何修改记录,大师兄帮我改了一遍intro部分。线上实习的老板问我还去吗,我只好再找理由拖一周,心情也越来越烦躁,肖江到底在搞什么啊。

12月20日,实验室重大改革水落石出,原文如下:

各位老师好,根据最新要求,论文最新的补充规定通知如下,12月10号私发的规定延用,有冲突的地方,以本次补充规定为准。

1、挂实验室以外的任何项目号,按照挂代管经费管理办法处理。

2、会议投稿要求:实验室仅允许投稿top80会议和CCF A类会议。B类会议仅能投稿1篇,以先到为准。C类会议不允许投稿,特殊情况需经实验室主任同意;

2、期刊投稿要求:实验室仅允许投稿CCF LIST的trans,其它国外期刊只允许投CCF A类期刊,国内期刊投稿需经实验室主任同意;A类期刊计3分、B类2分、C类1分;允许投稿的期刊论文全部挂实验室经费统管号的,open access费用由实验室支付,挂了其他项目号的就导师出。

3、不符合上述范围的投稿不允许挂实验室名称,不统计老师成果,学生毕业不计分。

B类会议仅能发1篇,以先到为准。意思是:1个B类会议实验室只发表1篇论文,以哪篇先到实验室查重为准。

看到这个,我和同门的第一反应是:金海疯了?还让不让人毕业啊!我更为焦虑,那我的论文还能不能投了啊?我看到早上肖江又改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语法,于是发消息问她:“肖老师,今天论文能投稿吗?”

肖江回我:“不能,没改好。你希望投出去都是reject吗?”

我真的受不了了,照肖江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改好?于是问她:“啥时候能改好啊。”

肖江把锅甩给我:“你自己也要花时间认真修改啊。”

皮肤温度迅速升高,我花的时间还不够多吗?肖江很快截了一章论文的图过来:“逻辑混乱、标点符号错误。”

标点符号错误,是有一个逗号后面没打空格,这个是我有些疏忽,但这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吗,严重到不能投稿?

逻辑混乱我真的忍不了,我跟大师兄讨论修改了无数遍,你自己看不懂就说逻辑混乱?

肖江说:“来我办公室吧。”

好好好,怒火心烧,我去了她办公室。

 

十三

我来到办公室,坐下,肖江沉着脸说:“你现在这个版本,肯定是没办法投稿的。”

上个月肖江都没改怎么就能投稿?我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她又批评道:“你也太不上心了,自己也要花时间好好修改啊。”

我握拳,这篇文章我和大师兄一直在用心修改,究竟谁没上心,谁才是流水线瓶颈?

肖江指着intro部分:“你看看,这还有标点符号错误。你知不知道,评审完全可以因为这个,把你这篇文章毙掉。”

肖江一直说intro部分她负责改,看到了顺手加个空格很难吗?

我咬牙压抑情绪,不说话,肖江冷脸道:“你要是一直这个科研态度,这篇论文我真的没法给你改了。”

你早就不想改了吧?现在找个理由把锅甩给我?

我终于忍无可忍,怒视她,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我怎么改?!”

肖江愣住,余辰当时也在,默默出去了,办公室就这么安静下来。

肖江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以一种委屈的语气开口:“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这个态度对我讲话?你说一说,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口道:“这篇文章一直拖着不投,你说要改intro部分又不改。”

“我没改吗?”肖江语调升高,“你打开overleaf看看,我没改吗?”

对,肖江确实改了,修改记录总共不超过十条,大部分集中在作者列表。你的脸皮是真的厚啊!我气得牙痒,拳头都握紧了。

察觉到我情绪不对劲,肖江语气软下来,开始说她也是为我好之类的话。肖江跟我说:“你怎么能这个态度跟我讲话呢?我毕竟还是你的导师。你以后要是参加工作了,对领导也这么讲话吗?”

“你对我发一发脾气,我是不往心里去的,但以后遇到那种非整死你不可的人,该怎么办?”

“若干年后,你要是财富自由了,回来看看老师,再对我吼,对我颐指气使我也没意见。”

“你要多为别人着想,不要以自我为中心。你知不知道,你这篇文章投稿,我是要出钱的。”

肖江耐心说:“也许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你还不懂,你回去可以写日志,把今天的事记下来,二十年后你再看,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见我情绪慢慢平静,她把话题引导到论文上,提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

我一一记下,心想:“好,我回去就按你说的都改了,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拖延投稿。”

其实这篇文章就算投稿,也很难在我毕业前出结果。我的核心利益诉求只有两点:毕业、就业。毕业的希望在于同门A的文章挂名,次年1月份投稿。而就业的希望则在于我的这篇文章,快点投出去我就能快点去实习。我虽然有个保底offer,但不满意,只有去实习,春招才有希望拿到满意的offer。

由于实验室新规,一个CCF-B会全实验室只允许投稿一篇,同门A的论文需要尽快提交查重。同门A同意我挂名,肖江说只要同门同意她就没意见,但这篇文章还是存在一些利益冲突的。这篇文章带了一个研二的学弟Z,他需要一分毕业,看到我们的秋招情况,他也认识到实习的重要性,因此这篇论文对他来说有很大用处。虽然我们商量时,学弟Z说:“哥,你毕业重要,我没关系的。”,但我还是过意不去,想补偿一下学弟Z的利益损失。于是我想了个方案,让学弟Z挂我的文章,之后出结果分就是他的,这样大家都得偿所愿。

当天下午我看到肖江又对我的文章作了修改,把我改成了通讯,格式还是错的。我跟大师兄共同通讯,这是什么操作啊?共通对大师兄而言这篇文章就没用了,对我而言更没什么用,我只想毕业。所以肖江在搞什么?她的脑回路我猜不到,我也不想问,直接把我的通讯删了。

晚上回去休息,我的失眠症状已经持续很久了,索性睡不着,干脆通宵改论文,按肖江的要求改了七七八八。同时我复盘了一下肖江的态度,预感之后投稿也不会顺利了。按照投稿新规来看,F刊是不算分的,也不能挂实验室统管经费,这意味着肖江得用自己的经费。虽然之前金海同意投稿F刊,但之后金海又出台了新规,可能这篇还算分,但肖江要出钱是肯定的。肖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想糊弄一下,把锅甩出去,于是对投稿一拖再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东五就是这样,金海对规矩拥有随意修改权和最终解释权,普通学生又能怎么办呢?

 

十四

第二天上午(12月21日),我早早来到实验室,继续修改论文。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肖江发消息,让我和R学姐一起去办公室找她。

R学姐和我合作的文章确定了改投期刊,平均审稿周期7个月,就算立刻投出去,在我毕业前也很难出结果。并且R学姐的主要精力还在项目里,没多少时间,投稿遥遥无期。

来到办公室,肖江先对我说:“我理解你担忧毕业,你要好好调整心态。你完全不用担心毕业啊,你现在有3份工作挂名(survey、我的论文、R学姐的论文),只是说有两个还没投稿。到时候只要有正面意见,我肯定担保你。”

话虽然好听,问题是给我挂名的都难在毕业前出结果,到时候没正面意见,肖江能担保什么?只听肖江说话她真是个大好人,但看她做的事就有种说不出的恶心,不能听她说什么,而要看她做什么。我都可以预想到,到时候她就会说不是她不担保,而是我没拿到正面意见,她依旧是大好人,而我是活该延毕的废物。

肖江问了一下R学姐项目的事,第三方测试已经测完了,就看什么时候结题了。这个第三方测试也挺敷衍的,测试公司派了个人来,让我们自己演示一下功能,测试就结束了,这些科研项目就是大家做一些玩具互相糊弄。

肖江对我说:“你帮R学姐改改实验部分,这篇文章我们月底投稿。至于你的论文,等什么时候改好了再投。”

意思是我的论文不投了?至于肖江说的月底投稿,当个笑话就好,R学姐的这篇文章次年5月才投出去。因为马上要下班打卡,这个会议很快就结束了,走的时候肖江给了R学姐一个津贴条,说是发项目经费,让她去财务处提交。我看了一下,给C学长、R学姐以及事务处理组的博士J发了钱。这个项目我也做了不少贡献,但一分津贴没给我发过,今天特意当着我的面发钱,不知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当天是周四,同门A的论文准备下周一提交查重,先把i会的投稿名额抢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提醒我:“你挂我文章的事得跟肖江说一声。”,她之前让我自己去商量,商量好的结果理应告诉她,我点点头:“下午跟她说。”

下午我去肖江办公室,肖江问我:“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想跟您汇报一下挂名的事,您之前不是说让我自己去跟组里同学商量吗?”

肖江微笑点头,我说:“我跟同门A商量好了,准备挂他那篇文章。”

肖江皱眉:“你没问(大师兄)那边吗?他们组近期要投稿的文章可以给你挂上。”

我感到不妙:“大师兄给我挂了一篇,不过按平均审稿周期,在我毕业前很难出结果,目前只有(同门A)这篇最合适。”

肖江语气不悦:“我为你开了这个头,以后大家都来找我挂名,我怎么办?”

我心想:“什么叫为我开这个头?你自己安排的挂名数不胜数,别的不说,就我的论文还被你挂着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师。你这边不能挂,大师兄那边就能随便挂?什么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肖江要我把同门A和学弟Z都喊来办公室,大家坐好后,肖江问他们俩:“说说你们的看法吧,同意(作者)挂名吗?”

同门A小声说:“我这边没意见。”,学弟Z也点点头:“我没意见。”

肖江又问:“学弟Y(事务处理组另一位研二学弟)同意吗?”

我们都愣住了,同门A犹豫一下提醒道:“学弟Y没有参与这篇工作。”

肖江沉默一秒,又问:“博士J同意吗?”

 

到这里我们都确认肖江就是没事找事,不想同意了。博士J虽然挂名这篇文章,但非一作和通讯,跟他利益不相关,所以我们没叫他。我的文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投,挂名同门A的文章肖江又使绊子,毕业就业都不让我好过啊。

肖江问我:“给你挂名,学弟Z拿什么毕业,到时候也来找我挂名吗?”

我回答:“我的文章给学弟Z挂名,分1分给他。”

肖江愣了一下,跟学弟Z说:“你知不知道,金老师跟我们开会说,以后硕士可能要以学生一作投稿才能毕业。”,我们一时都震惊住了,不知道是确有此事,还是肖江瞎编的。

大家目光集中于学弟Z,此刻我心态已经自暴自弃了,学弟Z沉默一会儿,缓慢而坚定地说:“我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我自己也有一篇论文正在做,学长毕业更重要。”

可能没想到我们这么团结,肖江转而对我说:“你要多为别人考虑,不要老是以自我为中心,以后大家都找我挂名,我很难办啊。”

我压抑怒火:“那我毕业怎么办?”

肖江说:“你之前怎么不早点把论文做完呢,现在来问我毕业怎么办。”

我说:“之前在找工作。”

肖江说:“有谁找工作像你找这么久的?这都是有代价的。”

好一个代价!我找工作很久吗?不说远的,旁边的同门A到现在还没签offer呢。我当时的表情,用咬牙切齿来形容最为合适,见此,肖江忽然转变口风:“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就同意你挂名了。”

然后叮嘱我:“你一定要做贡献,我们组都是严格按贡献挂名的。”

我点点头,这种常识,不用说我也知道。我又不是挂一作,挂通讯,做点贡献挂个名合情合理。不像某些教授,没做什么贡献,还大摇大摆把名字写在一作上。

之后肖江让我先出去,她单独和同门聊聊。我去大师兄办公室问:“我听肖江说以后硕士要以学生一作投稿才能毕业,有这回事吗?”,大师兄摇摇头:“没听说过。”,办公室另一位老师插话:“不可能的,这么搞,硕士按博士标准毕业了,太荒唐了。”

之后我找到博士师兄J,跟他说:“肖江问你对我挂名有没有意见?”,J师兄笑笑摇头:“我肯定没意见啊。”,同门A和学弟Z也从肖江办公室出来了,我问他们:“肖江跟你们说了啥?”,他们说:“肖江说我们还是心太善了。”

当天晚上,大师兄自掏腰包请全组人吃饭。肖江也去了,我正好坐她旁边,大师兄坐我旁边。席间大师兄给我倒了一杯果汁,悄悄对我说:“去给肖老师敬一杯。”,我用行动回答,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师兄又给我倒满:“看在我的面子上,去给肖老师敬一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只好拿起饮料,向肖江举杯:“肖老师,我敬您。”

肖江微笑回应:“毕业顺利。”

 

十五

12月22日,周五,我按肖江的要求修改完毕,发给大师兄,大师兄当晚帮我改好。我准备下周一催肖江,周末我基本不会为自己的事去打扰她。大师兄心情不佳,因为他要延期出站了,就像延毕一样。我为他打抱不平,明明有那么多成果,大师兄叹气:“没啥好说的,说再多,为啥别人能出站?为啥别人能毕业?是我能力不行。”

大师兄这么努力,这么优秀都要延期,那我呢?延毕不延毕的,除了我自己,又有谁会在乎呢。实验室公众号经常请毕业生写文分享,学长学姐们都很优秀。似乎有人过得好,就代表大家都过得好了。有些人受了实验室的恩,其他人糟的罪就都不作数了。天天只发幸存者偏差,普通学生的苦难就没人在乎了。

我感觉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于是约了一个心理咨询,时间在下周四,地点大学生活动中心。在华科预约心理咨询,流程是先初诊,时间很短,如果判断有问题就复诊,复诊每周一次,每次谈话一个小时。如果需要开药治疗,得去校医院的心理门诊,线上预约的以谈话为主。

周末我帮R学姐改了改实验的图,和同门A讨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同门A的论文周一提交查重,先抢到名额,距离正式投稿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我可以帮忙做点事。我把线下实习的事推掉了,老板说实在去不了就算了,继续线上就行。那个项目我基本也做完了,就剩一些收尾工作,主要是写文档。好像一切都暂时顺利了,周日的下午我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冬日透过窗户,光影斑斓,长期绷着的神经难得放松一刻。

周一晚上同门A提交了查重版本,肖江忽然要求把她的名字顺序调到最后去。大家都比较费解,教授的思路我们猜不到,只是心里隐隐不安。

12月26日,周二上午,同门A和博士J被肖江叫到办公室,说是商量有关投稿的事,我心里不安感更重。过了很久,同门A出来了,表情沉重,跟我说:“i会不让投了。”

我一时没缓过来:“谁不让投?肖江还是金海?”

同门A说:“我也不清楚,估计是金海,肖江说是因为i会这届在美国开会,所以不让投。”

又是金海,又tm是金海。在美国开会不让投?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规矩?什么时候加的这个规矩?

我尽量控制自己崩溃的情绪,问道:“那接下来这篇文章怎么办,肖江有说吗?”

同门A说:“肖江说了两个方案,第一种是换个会议投,按照投稿新规,她建议我们冲A;第二种是继续投i会,不挂实验室,以我个人名义投稿,但这样就不算分了。”

同门A越讲越气:“我也想在毕业前有个结果,要不是这个投稿新规,我随便找个会就投了,这样大家都好过。”

我已经心如死灰,拍拍同门A的肩膀:“没事,你就以个人名义投i会吧,也不用挂我了。”

同门A担心地问:“那你毕业怎么办?”

我慢慢说:“我再想想办法吧...”,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十六

当天下午,肖江把我和大师兄,以及R学姐都叫到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是我的论文,肖江说:“这篇论文需要删减篇幅,现在是24页,我建议删到12页。”,然后批评我:“你也太粗心了,不知道看一下篇幅要求吗?”

我看过,官网从未限制过篇幅页数,但近期录用的论文大多是12~15页。肖江说:“我已经帮你删改了intro部分,你们把后面的内容删改完,我们尽快投稿。”,好吧,既然要投稿,就按她的要求改吧,我麻木地点点头。

删一半的内容,这篇论文还剩下些什么呢。大师兄也知道了i会的事,看出我状态不对,跟我说:“你先别弄了,晚上我来删吧。”

我觉得好累,无法思考,所有事都失去意义,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晚上大师兄给我发来一篇F刊的文章,说:“你看看,你跟他的模板好像是不一样的,他的布局更紧凑。”

我对比一下,确实不一样,难道我的模板用错了?我回大师兄:“不应该啊,我在官网下的模板。”,同时开始调查怎么回事。

经过查证,我发现了问题所在,官网给的是2020年的新模板,而见刊版本是2012年的老模板,新模板的间距更大。我把我的论文套上老模板,差不多13页,跟被录用的论文页数差不多,我什么内容都不用删。

差点又被肖江带到沟里去,真删一半内容,这篇论文投出去就是个笑话了吧。intro被她删得啥也不是,我还得加回来,尽添乱了。同时我有些恼火,要是别的期刊,肖江不知道也就罢了,F刊我们组在2020年可是投过一篇的,据说肖江还担任过一段时间副主编,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第二天,我跟肖江说了模板的事:“肖老师,昨天确认了一下,F刊是有两个模板的,我用的是官网给的最新的投稿模板,间距要比老模板大一些,大概同样的内容页数是老模板的两倍,文章见刊的版本是老模板,因此目前页数是不需要进行删减的。”,肖江让我找大师兄确认一下,这自然是确认的。

之后她让我准备cover letter(推荐信),并叮嘱我:“现在的版本请认真proofread ,避免出现低级错误。”

我下午将cover letter发给了她,晚上睡不着,反复阅读了很多遍,修改了一些小问题。第二天上午,12月28日,我确认再也没有错误,就跟她说:“肖老师,我反复检查了多遍,现在应该没有低级错误了。”

肖江很快给我投了稿,但我仔细一看,她投的是昨天下午的版本,而不是今天上午的版本,只好提醒她:“肖老师,感谢您投稿,不过我注意到您提交的版本是昨天下午的版本,昨晚和今早我在overleaf上改了一些小错误,希望您更新一下。”

肖江回我:“无法更新了。”

她到底在搞什么啊?她办事,我真是一点都不放心。好在那些小错误也没多大影响,这篇文章的投稿过程真是折磨,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虽然投了,但我没有开心的感觉,因为还是毕不了业。

下午约了心理咨询,我早早来到大学生活动中心,等候室几乎坐满了人,看来大家都不容易啊。初诊时间很短,简单聊了一会儿,老师建议我去校医院看看。我来到校医院心理门诊,经过一系列测评、谈话,最终被确诊为抑郁症。医生给我开了两幅药,药名很难记。我只记得曲唑酮,对失眠有些作用,吃完很快会犯困,第二天睡醒视力有些模糊。

 

 

十七

肖江投稿时,把自己的名字挪到了后面,也不要一作了。是她良心发现了吗?只是她不想出钱罢了,她悄悄把自己的基金号去掉了。她不能既要又要,既要一作,又不想出钱,所以选择了不要一作不出钱。

确诊抑郁后,医生建议我定期去复诊,同时询问我的学院,说要通知到学院副书记。通知到联合国都可以,无所谓了。我回到东五,实验室走廊有一些宣传牌,我驻足一块牌前,题目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上面写着:在这里我们不用为生活而烦恼,不用为不合理的制度而挣扎,不用为只能一个人苦苦奋斗而绝望。最后一段化用海子的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改成了面朝CGCL(东五英文缩写),春暖花开。海子自杀前写的最后一首诗,用在这里实在精彩,我把同门叫出来一起看,大家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写这个的人真是幽默呢。

东五


实验室2月1日放假,但我一刻都不想待了。实验室水平太高,高处空气是稀薄的、气温是寒冷的,我感受不到温暖,只觉得窒息。我提交了一个月的实习申请,从1月1号开始,我太累了,哪还有心思实习呢?我只想逃离,只想休息。实习申请顺利通过,接下来一个月不用打卡,时间还给自己了。

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实验室同学X,他是四年制硕士,为什么是四年呢?他是吴松的博士,在第一年换导师外加博转硕,东五博转硕是要延一年的,因此是四年制硕士。

年底这段时间,很多国企招聘开始走流程了。算是承担社会责任吧,一些国企的面试比较简单,比如三大运营商,对学历友好。同门在这期间都收到了offer,回了老家的运营商。我也收到了一些国企offer,福利待遇都很稳定,穷得很稳定。室友J收到了一些大厂offer,只是薪资和三年前本科毕业时持平,甚至还少一点。我拿的offer薪资,跟同门横向对比不算低,但是跟三年前一比,似乎这三年白读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读完硕士再打工,但如果柴都快被砍完了,磨刀就失去了意义。

去之江的本科同学告诉我,他们下学期要回来,因为项目干黄了。金海的院士竞选又差半步,最后一轮十二进九,只上了八人,不包括他。双重刺激下,金海制定了投稿新规,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我每周要做两次心理治疗,一次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和心理老师谈心;一次在校医院,医生复诊,根据情况开药。和心理老师谈心只能起个安慰作用,制造问题的人一直在那,根源并未得到解决。多次谈话下,我熟悉了聊天的套路,就是顺着我的话说。我难过就陪我难过,我愤怒就陪我愤怒,情绪价值拉满。

 

十八

我的论文投稿不到两周,大师兄告诉我:“有一个坏消息。”

哦,还能有坏消息,那就听一听吧。

大师兄说:“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F刊的投稿被编辑打回来了。”

好吧,为什么呢?

大师兄说:“肖老师没说,不过我知道实验室一位老师,之前投F刊也被编辑打回,说收到的文章太多了,我估计你的文章也是这个原因。”

行吧,那肖江打算怎么办呢?

大师兄说:“让我再帮你找个期刊。”

之前不是找过了么,没有能投的。

大师兄说:“前几天没敢告诉你,我帮你找好期刊了,所以今天才跟你说。”

大师兄找的是一个IEEE Trans,CCF C类期刊。投稿新规里,IEEE/ACM 的Trans 无论ABC都是可以投的,有人可能会洗:“实验室不是允许投C吗,你自己不投能怪谁?”,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东五的所有投稿都由导师决定,投什么不是学生说了算的。你做出一篇文章,一开始直接投C,导师会允许吗?基本流程是,先冲顶会,再试试top80,还不行就试试好一点的期刊,最后实在没办法才会允许投C。这一套下来,要花多少时间,学生还能不能毕业,这个账没人去算,也没人会管。

大师兄帮我找的期刊,要审多久不清楚,主题也不太相关,投了也是白投。但我和大师兄都清楚,没别的办法了,我们已经查了所有能投稿的期刊,没有合适的了。我把论文换了新模板,发给大师兄,没多久肖江就投稿了。

论文又投出去了,我只剩下等待,等待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结果。所有为毕业能做的努力我都做了,能挣扎的也挣扎了。所有投稿的论文都出不了结果,我知道我的结局就是延毕,就像人的结局就是死亡,我只能等待,等着延毕,就像等死一样。

延毕了会怎么样呢?延毕后历尽艰辛拿到的offer也打了水漂,延毕就要再经历一轮求职的痛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当初家人得知我被录取时是多么高兴啊,听说我爷爷还到处炫耀呢。爷爷21年4月底去世,我翻看守灵时写的日志,泪流不止,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医生说通知到了学院,但好像一粒石子投入大海,溅不起一朵浪花,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人来关心我的情况。负面情绪像泥沙一样包围我、淹没我、掩埋我,让我烂在无人问津的荒漠。

我上了一个庄家能随意更改规则的牌桌,从我加入游戏那一刻,输光筹码就成了我的结局。这种牌局怎么玩?我只能被玩弄、被收割、被丢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开始写一些日志,当作遗书去写。

就这么写到1月底,我想明白怎么玩了。反正已经上桌,那就玩大一点吧,我把我最大的筹码,我的命压上。这筹码份量够重吗?够把这牌桌压垮吗?

1月28日凌晨,我给肖江发消息,约她早上中心操场见面聊。

 

 

十九

上午9点多,中心操场,肖江很快过来,见面寒暄问我:“实习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我没有去实习,这个月在休养,情绪不佳,每天都吃药。”

肖江沉默一下,问道:“你有没有跟辅导员说,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说:“有很多原因,我慢慢跟您讲吧。”

肖江点点头:“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呢?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憋着。”

冬天早晨操场,有些许寒风吹来。我语气平静,娓娓道来:“从头开始讲吧,从我读研之前...”

“您总说我当时毕设做得很不努力,开学后也一直拿这个当反面教材。其实那个题目吧,说是复现F学长的论文,但开始的时候没人告诉我是复现,论文也没发给我。当时那篇文章没见刊,网上也搜不到。我很早就开始做了,论文一直有在写,但实验一直没思路,最后实在没办法,才在5月初找您求助。”

“然后您是不是以为我直接用的F学长的代码,实验做得很轻松。其实因为数据问题,根本没有能用的代码,我从头开始从零实现的,F学长当时去演示还是用的我的代码。”

“当时我时间特别紧张,四月份有双学位的答辩,我同时在写两篇毕业论文。没拿到F学长那篇论文前,我一直都在网上搜集相关资料,尝试把那个东西做出来,但是真的很困难。而且四月底的时候我爷爷去世了,我就回去待了2天,立马赶回来继续做那个工作。我觉得我已经做的很认真刻苦了,并不是只花了一个月浅浅做了一下。”

“然后我不知道为什么答辩要把我挂掉,如果按末位淘汰的话,当时我们组还有一位同学论文只写了20多页,没淘汰他把我淘汰了。而且那段时间失恋了,这些破事已经让我特别难受了,入学后您还老是拿这个事来说我不努力。我承认我时间没规划好,导致最后特别仓促,但我真的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当时每天睡不到五个小时,从早到晚都在写论文、做实验。”

肖江停下脚步说:“所有的批评,都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成长。”

我继续走:“我来之前就听说东五要求高,但是因为我是专硕,当时学长也跟我说东五的专硕是不需要发论文的。我自己也对区块链这个方向特别感兴趣,也觉得您是个好老师,所以不管东五怎么样,我还是来了。”

“但是我一来东五规矩就变了,专硕跟学硕一个毕业标准了。不过新生开学典礼的时候余辰说...”,肖江打断我:“是余老师。”,我继续说:“余老师说按人数算分,就是我们组四个人总共发四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发论文。然后您当时也多次明确在组会上告诉我,说不需要我发论文。”

肖江又停下脚步:“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说的是不需要你单独发论文。”

我说:“至少当时是这么说的,我记得特别清楚,之后呢...”,肖江又打断我:“那请问你不发论文,你在实验室凭什么毕业?”,我继续说:“您先听我说完,研一我的主要工作是那个survey,我帮R学姐看了三四十篇论文,写了异常分析检测那个部分。我读论文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一些idea,比如R学姐现在要投稿的那篇,还有我的工作。R学姐的那篇我帮她做了实验部分,也写了一部分。在研一下,应该是暑假的时候,实验室规定突然改成每个人都要有一分,最开始我听到的不是这样说的,并且您也明确告诉过我,只是后面规则变了。”

肖江很果断地说:“我没和你说过你不需要发论文,只说了你不需要单独发论文。”

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摇摇头:“无所谓了,在研二的时候我也接受了这个变化,我只是现在跟您说一下。”

肖江有些生气:“你是在抱怨R学姐的论文吗?R学姐的论文都挂了你啊。”

R学姐的论文还没投出去,我并不想跟她争论:“问题是现在都没有结果啊,你愿意继续听我讲吗?”

我们已经绕操场走完了一圈,肖江停下脚步:“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讲的所有话,给我的感受是什么?就好像你现在的问题都怪我,都是我造成的一样。”

“如果您不愿意听就算了。”,我转身便走。

“等一下!”肖江连忙喊道,“你继续说。”

我转身继续讲:“在研二暑假的时候,为了能赶上投稿,我帮R学姐做那个实验,都没有去实习。那个时候是最应该去实习的,但我没有去,就是为了快点把那个工作做出来。做出来之后呢,我要准备秋招,其实也没有准备的时间,秋招直接开始了。”

“今年找工作真的很难,我找工作的时候已经饱受打击,但是您还要说我找工作花了那么长时间,像同门A,他到现在还没签offer。今年真的很难,我当时已经严重怀疑人生了。而且找工作之前我也跟您提出,我的工作让C学长接手,不知道为什么您就是不同意。”

“在找工作的时候,我也是尽我最大的努力,把论文的实验重新做完了,只是没有时间去改。找到工作之后我也改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不投。后面我也跟您吵过,我就不说了,然后到现在,至少现在,我仍然是毕不了业的。我看了的,所有论文都不可能在我毕业之前出结果。我感觉自己就是等着,就像等着被判死刑一样。”

我语气逐渐洒脱:“不过现在,我突然觉得毕不毕业也所谓了。我遗书都写好了,不跟你开玩笑。”

肖江愠怒,声音有些颤抖:“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你对我说这样的话威胁我!”,我打断:“我不是威胁,我只想找个人说一下。”

肖江语气愤怒:“你今天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怪我。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话,是说肖老师我对你毕设期间到现在,你对我的所有帮助,也不说有半毛钱的感谢。你从头到尾都在指责我,然后现在说自己要写遗书,然后这样子你觉得我听上去是什么样的感受?”

肖江质问我:“那我是不是也要去写封遗书,和你一起去死算了,你觉得这样行不行?行的话我今天就去写,写完以后交给金老师交给学院,你产生这样的想法最大的原因是我,我跟你一起死。我可以写,我现在回去就写,你刚才说的所有话都是这个意思啊!”

你到底在讲什么啊?我大声问:“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肖江问我:“你论文也投了,为什么不能等结果呢?”

你还不懂吗?我喊道:“它不能出结果啊,在我毕业前根本出不了结果啊。我能怎么办?我越努力越绝望。”,肖江质问:“你现在有到了不能毕业的时候吗?”

你还不懂吗?我沮丧地说:“已经不能毕业了,我现在只是等着不能毕业而已。”

肖江皱眉:“有结果我就可以给你担保啊。”

你还不懂吗?我情绪激动:“怎么有结果啊!现在哪一篇能有结果?您说一下哪一篇能有结果?!”

肖江不知所措:“我们现在打电话给金老师,如果没有结果你就要自杀,看看金老师怎么说,你觉得行不行?我现在就打电话。”

呵呵,死不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死亡是世间最大的平等啊。我已经绝望到不在乎,自然也无所畏惧了:“我自己跟他讲。”

肖江犹豫一下,说道:“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今天想让我做什么。”

你该做什么,这是你的问题。我说:“我不想让你做什么,我只是找你倾诉一下。”

肖江质问:“你觉得这样的倾诉,它能够有用吗?”

我想了一下我受的委屈,声泪俱下:“那我应该做什么?您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我没办法了,我现在每天都要吃药,我真的没办法了。我这个月根本就没去实习,我只是养病,我听医生的建议换个环境养病,但我养不好,我每天根本睡不着觉,我不吃药根本没法入睡,我真的很痛苦了。”

“你希望我怎么做?”肖江问

你该做什么,这是你的问题。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是您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肖江说:“我告诉你了,等结果呀,你不愿意啊。”

你为什么还不懂?我到底要说几遍:“怎么等?我觉得在等死。不是我不愿意等,只是按照时间来算根本就没一个来得及,我觉得等这个结果就是在等死。”

肖江说:“你现在是有一个正面意见,不是说录用,有一个正面的意见就可以担保你毕业。你现在离毕业还有好几个月呢,即便不能够担保,也可以去争取其他的呀。”

其他的?我问:“其他的是什么?”

肖江开始转移话题:“首先我觉得你这样的,对我说话的这种方式,让我觉得很难受。你是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样跟我说话的。是不是只有你的感受最重要?我肖江就不是一个人?我是没有感受的?我只能听你倾诉?我好歹还是你的导师吧?你的毕业条件也不是我来定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来定。”

肖江一路顺风顺水,可能她受过的最大委屈,就是被金海骂两句吧。

肖江继续说:“第一个我可以做的事,我会把你的情况讲给金老师听。第二个,你说你抑郁了,我不是心理医生,尽管我很想帮你但是我没有这个能力。而且我发现你之前所说的,所有你抑郁的根源都是我,我们俩再这么谈下去,我觉得我也会抑郁,一起去写遗书。第三个,你回顾了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为什么不能从一个好的方面去回顾呢?比如你要找工作没时间参加组会,我有说不同意吗?你后来要挂A的论文,我也同意了啊,有什么不是按照你的想法来呢?一直以来,我都是充分尊重你的意见啊。”

是啊,肖江看起来是挺好的,在外人看来人美心善、无可挑剔,那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当然,金海有责任,肖江也脱不开关系。肖江的所作所为,底层逻辑,都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好’,而不是真心为了我好啊。

 

二十

我要讲的都已经讲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属于肖江,她也细数了三年的点点滴滴,同时解释了我前面提到的事。

关于本科答辩的事,肖江说:“不是谁我都会招来做我的研究生,你说你当年也努力了我没有看到,你想想还有更努力的。而且你是我第一个带的毕设被毙掉的,这不是我给的结果啊,我作为你的导师,难道我希望你答辩被毙掉吗?你知道多少学生,如果毕设被毙掉,老师是不会再去收他当研究生的。”,所以我应该感恩,感恩肖江收了我当她的研究生,是这个意思吧?可我的研究生又不是肖江送的,是我自己考的啊。

关于为什么找工作期间,肖江不同意C学长接手我工作的事,肖江说:“你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即使现在还没有出结果,你可能不懂我的苦心,但是以后你的简历上面是不一样的。你在硕士阶段有一份自己独立的工作,你找工作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的。为什么有的人在读书的时候很讨厌这个老师,但是当他成长了若干年,他觉得其实挺好的。如果当年不是导师push他,他也就那么得过且过了。”,论文有用没用,参加完秋招的我难道不清楚吗?只要你在该实习的时候认真搞论文,薪资翻不翻倍我不清楚,找工作的难度肯定是翻倍的。至于若干年后我会觉得现在的遭遇挺好?那时我应该成了合格的牛马吧。

关于批评这件事,肖江说:“其实有时候批评的话比那些赞扬的话,对一个人的帮助更大。那些赞扬的话,捧杀的话,你可能没什么体会,但我在工作中非常有体会。那些话会让你飘起来,让你不知道自己是谁,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所以我现在非常感谢我耳边能有人批评我,说我做得还不够,这是对我成长的一个帮助。”,话讲得很有道理,但更像是经常被金海骂的自我pua。

关于遗书这件事,肖江暗示道:“你不要觉得去死,就可以报复到谁了。你应该也有看新闻,每年那么多跳楼的(研究生),后面怎么样了呢?最后都不了了之。”,你是真的有恃无恐啊。

关于抑郁这件事,肖江一方面希望我早日康复,一方面又敲打我:“你最好不要让它出现在你的整个简历当中,否则会影响你未来找工作。没有就业单位愿意去招一个有过这样经历的人,我这是善意的提醒,希望你能懂。”,那又怎么样呢?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还在乎这些?

关于东五的规则变化,肖江说:“既然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你就需要去适应它。你还没强大到去制定规则的时候,你就要遵守这个规则。”

肖江又勉励我一番,承诺在金海那为我争取一下,然后抑郁的事会通知辅导员来帮我,我们各自回了实验室。

东五楼下,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接下来,该面对金海了吧。”

 

二十一

回到东五后,肖江发消息:“可以把医生的诊断报告发给我吗?我和辅导员老师也把情况说明一下。”

难以置信么?我拍了照发过去。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肖江叫我去她办公室。

她的态度明显好转不少,甚至给人一种刚哭过的感觉。肖江明确表示:“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毕业,按时、顺利毕业,我今天下午就给survey的期刊写邮件催一催。”

再就是一些鼓励的话,让我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不用担心小论文的事,朝前看,可以开始准备大论文,先写个大纲发她看一看。

因为要下班打卡,这场谈话很快结束。我不用打卡,来到东五一楼大厅,坐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肖江打完卡下楼,看到我,又过来聊了几句:“你有什么困难,就及时跟我和辅导员沟通,我们一定会帮你解决。负面情绪要及时排解出去,不要自己消化,多找朋友、亲人、或者老师聊聊,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讲。”

下午的时候,肖江把同门A叫了过去,我俩是室友,肖江让他多注意一下我的情况。可能因为同门A还没签offer吧,肖江再次建议他留校读博。过了一会儿,肖江又让一个学弟给我们发糖,每人一盒,包装很精致,看得出是她的喜糖。大家问学弟怎么回事,学弟说:“肖老师说组里太沉闷了,希望大家活跃一下气氛。”

辅导员也打电话给我,和我聊了毕业的事:“你不用担心,东五就算没有正面意见,也可以担保毕业,只是这个不好明说。”

“退一步说,就算延毕,也没什么大不了。你是不是担心延毕了工作会丢?这个学院会帮你跟公司沟通。去年有两个东五的同学,一个延到9月,一个延到12月,学院积极帮他们沟通,offer都保住了。”

“你先准备大论文,把外审通过,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沟通,也可以跟肖老师讲。”,辅导员不自信地问:“肖老师人应该蛮好的吧?”,我沉默,嗯了一声,现在是挺好的。

当天我写完了论文大纲,下午发给肖江,肖江晚上就回复了修改意见,顺便还发了两篇学长学姐的大论文给我参考,如果当初论文投稿时肖江有这个效率该多好。

次日,1月29日中午,我接到大师兄的电话:“我刚刚在走廊碰到金老师,他问我你在哪,有时间去找一下他。”

终于来了么?下午我回到实验室,走到金海办公室门前,敲门。

门开了,金海疑惑,我说:“听说您找我。”

金海点点头:“原来就是你啊。”,指了指沙发:“请坐,稍等,我倒杯茶。”,说着拿水壶出去了。

 

二十二

金海的办公室很大,一张办公桌、一个茶几、两张沙发,门后挂了许多名牌,是金海出席各种会议带回来的,厚厚一叠彰显着他的学术地位。

金海倒完水回来,甩掉拖鞋,盘腿坐在我对面,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说:“你不像是会抑郁的人啊?我记得以前你很..潇洒啊,现在怎么这么憔悴,胖了不少。”

金海问我:“那天肖江老师跟我说,你担心毕不了业所以抑郁了,是怎么回事呢?”

我整理一下措辞:“这是一个原因,除了这个毕业的事,我是觉得自己怎么努力都没用。”

金海惊讶:“怎么会没用呢,你现在不就是为了毕业在努力吗?毕业后也为了工作努力。”,然后突然问我:“谈恋爱了吗?”

我怔住:“没有。”,我扯回话题:“就拿找工作来说吧,我现在有offer,但我觉得我本科毕业也能拿到这个offer,就是感觉读研白读了。现在经济也是不好,好像个人的努力在整个大环境衰退面前,是毫无意义的。”

金海问:“你本科哪个学校的?”

我说:“本校的。”

金海愣住一秒,说道:“你说的这个事,我跟你讲,真的不重要。因为大的经济跟你没关系,整体都在下滑,互联网裁员,公务员也降薪。”

“你不要老想着本科毕业那个时候,你只能怪这个疫情,全球经济都一团糟,这跟你没关系。所以不要觉得读了三年工资变少了,因为整体经济形势不好,现在所有行业都不行,只有一个行业保住了,就是我们老师。”

“我跟你讲,你完全没有必要纠结这些。三年白读,人生几十年,少挣三年钱又怎么样呢?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你是个研究生和你是个本科生,层次就不一样。”

“退一万步来讲,将来你要是结婚有了小孩,小孩说我爸是个研究生,是不是比我爸是个本科生更好听?你跟别人比起来,你是华科的硕士,有华科这个金字招牌,这几年不好并不代表将来不好。未来有几个人靠工作吃饭,你能编程到40岁吗?到时候回过头来,你就知道有这个金字招牌就是不一样的,读研不会白读。”

之后我们回到毕业的话题,我开始介绍三年期间我做的工作。当说到我和R学姐合作的文章一开始投了顶会,金海插话:“现在这些年轻老师,真的不负责任,把学生要毕业的文章拿去投顶会,完全就是浪费时间!”

金海又说:“你这个事啊,我对我们实验室的情况普遍不太清楚,因为学生的情况从来都不反馈到我这里。我特意弄了个担保制度,就是为了学生能顺利毕业。这些年轻老师啊,都想去冲顶会,他都不管学生的。我首先考虑的就是我的学生毕业,我自己的学生,我让他们都投期刊,投顶会我也没时间改。投期刊,只要不是做得太烂,至少会有个正面意见。我的学生给那些老师带,我的基本诉求就是必须保证他们毕业。”

原来上面的政策都是好的,只是下面执行坏了啊。金海说是下面老师不负责任,下面的老师说是金海的规矩,所有人都想把自己摘干净,只有学生实实在在承受苦难。

然后说到我的工作,一开始要投的D刊不让投,金海说:“当时是有一篇文章没提交,后面提交了就可以投了呀,你为什么不投呢?”

我被噎住了,我为什么不投呢?当时肖江给我看你发的邮件,上面可是清楚写着:“以后不要再投了。”

我说后面改投F刊,现在又投了另一个期刊,主题也不相关。金海拍拍大腿:“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啊,早点说就改投D刊多好,现在投出去了也没办法了。”

情况交代完,金海说:“按我的估计,你的毕业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你把这个压力放下,回去好好写毕业论文。平时有空多健身多运动,我觉得这个精神类的药还是少吃,反正听医生的建议吧,能停就停了。”

我们起身,出门前金海拍拍我的肩膀:“这个事就不要告诉父母了,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不要让他们担心,自己好好调整。”

我来到东五外面,下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我不禁自嘲:“如果我早点抑郁,是不是就不会抑郁了。”

 

二十三

问题似乎解决了,只是问题从何而来呢?矛盾只是被转移,没有被化解,产生矛盾的根源未曾改变。个人的问题解决了,但只要集体的问题还存在,新的个人问题就会不断出现。

寒假我回到了家中,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有小论文加上线上实习的工作,毕业论文写得很顺利。家里收藏着我从小到大所有的课本、日志、试卷,我翻阅过去认真学习的自己,依稀记得小学老师问大家的梦想职业,我说要成为科学家。转眼十多年过去,我成为了一名研究生,也算窥得一眼学术界的风采。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望着窗外发呆,街上大雪纷纷,涂白了青春年少。

寒假在写论文中很快度过,开学我又要回到东五,回到一天四次卡的生活。东五似乎有一种治疗入睡的魔力,开学第一天,我就失眠了。

上午肖江叫我去她办公室,跟我讲:“新年新气象,这个学期呢,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跟你强调一下,就是考勤打卡,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请假天数吧?”

这个1月份在东五群里有过通知,原话是这么说的:21级同学考勤延毕计算标准:请假+旷工(含迟到折算的旷工天数)累计不超过70天(22年、23年、24年1-4月),因病或因伤住院连续多日无法打卡的天数可扣除,请有上述情况的同学明天中午前填写请假收集表。

当时看到这个,大家都挺烦的,东五的通知天天把延毕挂嘴边,似乎生怕大家顺利毕业。

我的请假天数累计到了66天,其实我自己一直有统计,我统计的是50多天,不过东五贴心又严谨,帮我加了上课和疫情封控的时间。

我跟肖江说:“陶莉告诉过我...”,肖江打断:“是陶莉老师。”,我说:“陶莉老师说过,上课时间和之前疫情封控的时间都给算进去了,我觉得这样算很没人性。”

肖江反问:“那别人应该也算进去了吧?”

大家都算了,所以不该有意见么?大家只是沉默,并不代表认可。

肖江解释说:“实验室的打卡制度,也是为了大家好,本意是为了你们养成一个规律的作息。你再坚持一下,不要最后因为这个延毕。”

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东五所有事的出发点,都可以包装成为了你好。既然是为了你好,那么你只能接受,最好心怀感恩。

我讲了一下困难:“我现在失眠,昨天6点睡的,今天8点就要来打卡,我怕后面坚持不下去。”

肖江说:“你想想以后上班,如果老板规定你必须八点打卡,那你还是得打啊。你就当自己提前适应一下吧,因为规定不能改变,你只能去适应它。”,最后肖江建议我读一本书,说不定对抑郁症有些帮助,书名是《被讨厌的勇气》。

打卡统计到4月底,还有2个月,只要我每天吃安眠药,肯定是请不到4天假的。我担心的是有一些面试需要去线下,这样一请就是半天,要是省外的,至少得请两天假。辅导员也打来电话问打卡的事,我说了我的顾虑,辅导员说:“如果你之后有面试,先跟我讲,再由学院副书记出面和东五协商,争取不算你的请假时间。”,想去参加一场面试,居然这么麻烦,看来东五这个打卡制度真的是天条呢。

 

二十四

后来学生之间传出一张图,是金海给老师们开会的照片,会议PPT标题是:今年毕业的学生考勤预警(累计55天以上),简称请假延毕榜。我自然在榜上,还位列榜一,怪不得肖江要特别提醒我。听说金海让去年的榜一延毕,也不知道那位学长有没有顺利毕业。

我们组这届除了同门B,其他人都上了榜,估计肖江又挨金海骂了。榜二是一位熟人,本科也在华科计院,成绩名列前茅,特别优秀,保研去了东五网安组。榜上备注他从10月起抑郁请假54天,之后东五发月度考勤表时,上面标注他抑郁休学。

他以前是一位很优秀的大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清华学长来东五能延毕,本科大佬来东五能休学,在东五一切皆有可能。

3月10日,大师兄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挂我名的那篇文章出意见了:major(大修),这算正面意见,我毕业完全没问题了。到我毕业答辩时,有且仅有大师兄这篇文章出了意见,大师兄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3月12日,我写完了毕业论文初稿,肖江第二天反馈了修改意见,改得很仔细,提了许多有价值的建议,甚至连致谢都帮我改了两句。

3月20日,我改完第二版发给肖江,肖江两天后反馈了意见,仍然很仔细,肯定认真看过我的论文。如果当时小论文投稿,她有这个态度和效率该多好,我和同门都说:“肖老师现在真负责啊。”

3月29日,论文提交外审的日子,早上来到实验室,同学们议论纷纷:“昨晚有人跳楼了,在南一楼。”

跳楼的是位女同学,和我一届,凌晨跳的。早上我们到校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消息封锁得很严,大家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她为何要跳楼,遗言都没留下。后面传来一点消息,我们才知道她名字。学生群里有21级硕士-导师表,我去查了一下她导师是谁,如果她没有换的话,那就是李玉华。

大家都很不容易啊,我依稀想起大三开学第一天上午,陈泽民在西十二跳楼,我当时正在里面上课,亲历了这件事。陈泽民留下一封遗书,题为《狗血的研究生生涯》,网上还能搜到。当时本科的我读起来不太理解,读研有这么恐怖吗?至于跳楼吗?其中的委屈与绝望,不经历一遍是很难懂的,现在的我已深有体会。

加害者的手法很干净,最后都成了受害者自身的问题。争论对错很幼稚,因为大家都有自身的立场,为了自身的利益说话。但剥削关系是一目了然的,谁是受压迫的人是一目了然的,宣传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二十五

4月初,可能因为有人跳楼吧,学院方面给了一些压力,让导师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东五不断有同学抑郁,又听闻有勇士举报了打卡延毕制度。内部外部都有麻烦,金海开会说要取消打卡制度以及小论文要求,以后毕业由导师说了算,金海不想掺和。这对学生来说是好事,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我们依旧要打卡,依旧要担心70天延毕,东五依旧在统计大家的论文分数。

当初论文制度说改就改,说不让投就不让投,说不打卡要延毕就马上统计请假天数。现在说不卡毕业不用打卡了,就没有任何通知,没有任何后续。有同学去问了导师,东五导师对这个讳莫如深,仿佛是什么坏事一样,不可言说。肖江这期间还在跟学弟说,以后要单独发表论文才能毕业。对导师有利的制度立刻执行,对学生有利的制度石沉大海。我们四处打听,究竟什么时候改?到底改不改?只打听来一句话:“金老师说改革阻力很大。”

4月9日,我的外审结果出来了,没什么意外,顺利通过。当时已经没有事了,就等着东五通知答辩,当然,还是要来东五打卡。去之江的本科同学也回来了,我们约着每晚去喻家湖跑步,仿佛又回到了本科毕业的时光,只是再无从前那般踌躇满志。

之江项目的合作为什么会黄呢?我们说这是一种必然。东五基本干不成大项目,因为东五的项目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架构。有些项目就是这样,立项时四处鼓吹得富丽堂皇,论文一大堆,指标飘上天;到了实施时,才发现自己家徒四壁、眼高手低。整个工程实现没有架构师,管理一团乱,大家每天都很忙,但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都是发论文交差。东五的老师搞人际关系挺在行,做工程他们不懂,很多导师都脱离了生产,所以只能push学生,做不出来就是学生菜。

那学生菜吗?华科的学生都是义务教育卷出来的,学习能力肯定没话说,聪明跟勤奋至少占一条。去公司做项目好歹还有人带一下,学一段时间就上手了。在实验室做项目谁来带?只能在一片茫然中摸索,没有学习路径,学习能力再强也没用。但导师不会承认自己无法培养学生,反而会说学生缺乏创新能力,他们所谓创新能力,就是要在没有任何有效指导的条件下解决问题,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没办法告诉你。但创出新来,大部分情况下又只是导师名利双收,大家根本就不在一条船上。纵观外界有关东五成果的报道,都是大篇幅介绍金海、介绍实验室的老师。干得好,是他们领导有方;干得不好,是学生能力不行。

我和本科同学路过计算机学院新大楼,这栋楼早就开始修建,据说今年可以启用。当时修到一半没钱了,号召校友捐款,没多少人愿意捐。反观武大校友捐款积极,雷军一捐就是13亿。

同学问我:“以后你要是挣大钱了,会给计院捐款吗?”

我摇摇头:“不可能的,我真有钱捐,就捐给武大计院,你呢?”

同学点点头:“谁tm给华科计院捐钱啊!”

我们哈哈大笑,人心自有答案。

 

二十六

4月29日上午,东五群里让有文章录用的同学提交材料,看来是要安排答辩了。但是我没有文章录用,需要担保答辩,担保答辩是个什么流程?大家都很迷惑,只能先等待通知。

下午,群里又通知外审通过的同学登记结果,我登记了。但是担保答辩是个什么流程?什么时候答辩?依然没有任何通知,让人很烦躁。

4月30日上午,群里又有新通知,让提交文章录用材料的同学上传答辩论文,同时填写答辩申请表,找导师签字,准备答辩。

这就准备答辩了,那我这种没有论文录用的什么时候答辩?群里有同学问:“没提交(录用材料)的填不填(答辩申请表)?”

郑然回答:“可以提交。”

提交什么?我们到底能不能答辩?什么时候答辩?东五每次通知都不清不楚的。

下午郑然发了详细通知:“通过盲审、符合答辩条件、资料提交完整(文章材料、五个一表格、论文电子版等)的可以参加答辩。答辩从5月7日开始,10人一组,答辩分数末位一名参加学院二次答辩。请所有同学提前做好准备,合要求的安排答辩并通知。”

然后发了一个流程文档,上面只写了有文章录用的同学答辩是个什么流程。那我们这些需要担保的到底怎么答辩?我打电话问郑然,她说等通知再提交材料。之后五一假期,群里通知了担保同学要交哪些材料,有文章录用的同学第一批答辩,担保的同学后面答辩,第一批5月7日开始。

5月6日上午,群里发了一个名单,人很多,上面都是需要担保的同学,列举了他们缺哪些材料,但我没有看到我的名字。当时我还没交材料,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不在名单上,于是下午就找肖江签字,把材料补齐提交了。

5月7日第一批答辩,我去旁听,最能顶嘴的被淘汰了。答辩完余辰总结,说:“都到答辩了,同学们的论文为什么不彩印呢?还是黑白的。难道你们导师不给报销吗?”,同学们沉默,其他评委老师尴尬地笑。打印费报销?我们都不敢想象。前前后后打印论文我花了快1000,每年那么多毕业生,学校里的打印店确实闷声发大财。

当天下午,群里发了一个可答辩同学的名单,我还是没有看到我的名字。我材料都交齐了啊,怎么回事呢?我大为不解,打电话问郑然。

郑然说:“这个可答辩名单是金老师五一假期前,让各个导师提交的。”

所以是肖江没把我提交上去?她到底在搞什么?

我问道:“那我的材料都是齐全的,为什么不给我安排答辩?”

郑然说:“你等后续通知吧,我这边以金老师的名单为准。”

都到答辩了,还要恶心一下我,肖江到底在搞什么?我给肖江发消息:“肖老师,实验室今天公布的可答辩名单里面没有我,我材料昨天都提交了,我去问郑然老师,郑然老师说可答辩名单是导师提交的,这里面是有不是有什么误会把我落下了,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肖江态度很好,表示她先问问郑然,然后回我:“我刚才了解了情况,实验室第二批答辩名单在昨天前已作安排。我已提交给郑然老师,她会再做安排。”

看来肖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忘了给我提交,肖江办事,我真是一点都不放心啊。

5月8日晚,群里发了一个不在答辩名单中的同学名单,里面有我,郑然提醒道:“不在答辩名单中的同学,确认材料提交无误的同时,记得提醒指导老师向实验室主任反馈你们的文章情况,申请答辩。我这边根据名单核对材料。”

次日早上,我打电话问郑然:“我在不在可答辩名单里?”

郑然说:“金老师的名单还没给我,你提醒一下你的导师吧。”

肖江办事我不放心,于是我把通知截图发给肖江确认一下:“肖老师,请及时反馈,谢谢。”

肖江把她和郑然沟通的聊天记录转发给我,我拍拍额头,我要确认的是你有没有向金海反馈啊:“刚问过郑然老师,她让我提醒您向金老师反馈一下。”

肖江回我:“我已经向金老师汇报了你的情况,金老师回复请郑然老师安排,我前两天和你说了的。”

你前两天可没说你跟金海汇报了,不过反馈了就行,我回复:“好的谢谢您。”

我的答辩安排在了5月15日下午,最后一批,最后一个。学院的二辩也在5月15日,那如果我答辩不通过,二辩怎么安排?还要耽误多少时间?这些问题让我有些心烦。

朋友早就答辩完了,专门过来为我加油打气。答辩过程很顺利,我讲完PPT,评委们提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建议,很快就结束了。答辩顺利通过,也意味我可以顺利毕业了,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不容易啊...”

 

二十七

交完各种材料后,我离开了东五,离开了学校。

学院的毕业照安排在6月12日,我连夜赶回来拍了。

东五的毕业照安排在6月20日,我问同学:“实验室拍照你去不去?”

同学说:“这个谁去啊,狗都不去。”

我们组都没去,后来群里发了照片,一大半人是老师,去的同学很少,人心自有答案。

毕业典礼在6月23日,我父母也来了,父母第一次来是七年前,是填报志愿前。当时我们一起逛了武大和华科,最后我选择了华科,因为我觉得华科更安静,适合好好学习。在华科待了七年,我终于明白,这不是安静,这是压抑啊。

毕业典礼是属于父母的节日,他们很高兴,在校内拍了许多照片。我带着他们逛校园,父母提出:“去你实验室看一眼吧,看看你做科研的地方。”,我摇摇头:“没什么好看的,别去了。”,从实验室离开后,我大概永远不会回来。

当天下午,我领了双证,离开学校,离开我待了七年的地方,我竟没有一丝伤感,只觉得解脱。

我毕业了,故事该画上句号了吗?毕业是我应得的,只是为何过程如此曲折、如此痛苦?

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普通矛盾可以温和地解决,但涉及核心利益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研究生的核心利益是什么?很简单,毕业和就业。当一条核心利益被侵犯时,矛盾会转移到另一条核心利益上,比如过去延毕的学生也不少,为何没什么人闹?因为就业舒缓了矛盾,虽然延毕,但有研究生文凭可以拿到不错的工作。现在大环境不好,许多同学没有工作,我高中同学是普通一本的硕士,毕业后一边兼职服务员一边求职。

现在矛盾是没办法转移的,当两条核心利益都被侵犯时,除了斗争别无他法。人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的利益是什么,以及从何而来。对于导师而言,导师的成果是谁干的?项目是谁做的?要明白,你们的利益是靠剥削研究生获取的。如果是靠剥削获取利益,那就要顾及被剥削者的利益,德不配位,必有余殃。对于研究生而言,毕业和就业是等不来、讨不来、求不来的,是必须要靠自己争取来的。如果研究生不具有斗争性,那么对于导师而言,最直接省力的方式,不是合作,而是进行操纵和剥削。

今年发生了许多事,华农黄飞若,北邮郑凤,以及更多没有流传的斗争,师生关系何至于此?因为矛盾已经到了必须通过斗争来解决的地步,现在的斗争方式是文斗,之后矛盾继续激化会如何?历史已经给出过答案。

 

二十八

毕业前我和朋友讲:“我一定要曝光东五。”,朋友劝我:“你要是顺利毕业,就算了吧,你惹不起的。”

毕业后我和父母讲:“我一定要曝光东五”,父母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翻篇了,就算了吧。学会与过去和解,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未来。”

想起过去的经历我依然窒息,创作现在的文字我依然难受。真的能算了吗?我想,谁都没有资格替我释怀。

文章刚发表,他们找到我的父母,找到我的朋友。

朋友劝我:“别写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父母劝我:“别写了,我们担心影响你的工作。”

看到学弟们还在为实习烦恼,还在为毕业担忧,看到东五所谓的改革毫无后续。真的就别写了吗?我想,谁都没有资格替我慷慨。

好在,东五最终正式宣布了改革。

这篇文章算什么呢?我想,这才是我真正的毕业论文,所有读者都是我的答辩评委。

窗外天色如墨,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我写下最后一字,宣告痛苦的日子终于结束。

 

 

全文完。